第五十五章(2 / 3)

宋耀祖慫了一輩子,就是這個時候,積攢在心裏許久的一拳頭也沒能揮出去,手背青筋暴起,又慢慢平複下去。他還有老娘要養。做人要忍,不可意氣用事,從小爹娘就是這樣教他的。

要忍。

不過那個警察的話倒是給了他靈感,讓他確定了什麼。他一直想不通,明明劉將軍帶朱晚雲去別墅度假,包括駱榮嘉和小蓮在內的幾個下人隨行,為什麼案發時唯獨朱晚雲和駱榮嘉不見蹤影?他再愚鈍,也沒法把他倆排除在可疑人員之外。越想越覺得這兩人嫌疑很大。從下人和廚子都被麻翻了這一點來看,顯然是密謀已久。

連他都能想到的事,警察能想不到?宋耀祖一路哭天抹淚,拿回小蓮的幾件衣服。這是她在將軍宅僅存的遺物。杭州沒什麼可留戀的,他打點行裝回老家侍奉老娘去了。娘見他獨自回來,滿麵疑惑:“不是說這回回來把新娘子帶給我看?人呢?”

他不願老人家悲慟,撒了個謊:“她反悔,不要我了。”

娘便勸他,天涯無處和芳草,在家歇歇,不用吊死在一個姑娘身上。他敷衍地點頭,每日心不在焉地做事。他字認不了幾個,又不懂左右逢源,能賣的隻有力氣,找了份拉車的活兒,也還能養家。傍晚收工回家,跟娘隨便閑聊幾句,做飯做家務,一天就混過去了。

娘身體不好,小病不斷,竟也斷斷續續活了好些年。他原打算給老娘送終,之後就隨便幹點什麼活兒,隨便找個女人了此一生。直到有一天他出門拉車,客人坐在後頭,手上拿著一張相片嘖嘖讚歎:“這女的長得——嘖嘖,賽過天仙呐。”

這位客人常坐他的車,兩人有時也聊聊天,算是比較熟悉。宋耀祖知道他最喜歡買娛樂雜誌,雜誌上有不少上海那邊的娛樂動向,經常夾帶女明星相片。按說娛樂界美女如雲,他看雜誌看了這麼久,也該習慣了,還從沒聽他對哪個女明星發出如此感慨。他將客人拉到目的地,好奇道:“您說的是誰啊?”

客人將相片遞給他。他看了一眼,登時僵住。相片上的女人正是朱晚雲。他在將軍宅呆的時間不長,也不經常和這位姨太太相處,但這張臉確實驚豔奪目,令人一見難忘。眼睛再不好使,也不至於認不出她。

“漂亮吧?”客人見他呆愣,頗有些自得,“這相片隻有一張,我得自己留著,要是下回還有,給你也帶一張。”

原來他們去了上海。

宋耀祖傻乎乎地道謝,拉著車回家,這天剩下的時間還有不少,他卻沒再出去拉客。娘眼睛半瞎,卻感覺到他不對勁,晚飯時問他有什麼心事。他猶豫著,問:“娘,您說我要是去上海闖蕩,行得通嗎?”

娘放下筷子,搖頭:“你的性子幹不來,在那種地方哪活得下來啊。老老實實在這裏呆著,過些日子張羅個媳婦兒。娘看到你娶上媳婦,死也能瞑目了。”

宋耀祖最怕娘要死要活,一旦扯到這個話題,她眼淚就刹不住。他趕快說點別的:“那您想要個什麼樣的兒媳?”

不消說,還是老標準。賢惠懂事聽話顧家,圍著兒子老公打轉,能把婆婆伺候好。這些話他已經聽得耳朵起繭,但總算把她注意力轉移走了。行吧,老娘不準,他就不走,給她養老送終,陪她走到最後。隻是她有生之年,大概瞧不見他娶媳婦了。沒有姑娘看得上他,他窮,沒前途,隻知埋頭拉車,沒時間也不懂如何撩姑娘。倒不是他要求高,放低標準周圍其實有不少符合的姑娘,但她們大多已經嫁做人婦,老太太眼睛不好了,又沒有知冷知熱的鄰居,想給他張羅還沒人脈。有時他回想從前,總納悶小蓮那樣的姑娘如何就看上他了,當真樂意同他談婚論嫁。

那位客人信守承諾,第二期雜誌到手,果真帶給他一張朱晚雲的新照。相片上的朱小姐五官氣質完美無瑕,秀麗脫俗,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飄逸感。他把玩著這張相片,手指猛然發力,將它揉成一團。朱晚雲臉皺了,笑容扭曲了。他把相片展開,想象她年老時皺紋布滿整張臉。

她還有機會變老,小蓮永遠十六。十五?十六?還是十七?他有些記不清她們各自的年紀。真年輕啊。同樣那麼年輕,憑什麼是小蓮的歲月戛然而止?憑什麼她還有變老的機會?憑什麼?

他反複蹂躪這張相片,問不出答案。明明她們誰也不比誰高貴。朱晚雲的出身他們心知肚明。原本她也是沒有姓的。那一行出來,叫的名字個個相似,晚雲晚香晚玉,如蓮如梅如仙,俗豔的花名隨便就能起一大堆,這不過是個最普通的名字。朱這個姓還是她自己冠的。她說她娘記著她爹,臨死前也沒忘了,要她時刻記著自己的真正的姓——鬼知道她是不是瞎編。當時小蓮還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就是他自己,聽了這個淒美的愛情故事,也一陣動容。還真是有天賦,這麼會演,當演員也算發揮專長。

朱晚雲成了大明星,消息自然多一些,資料也相對好找。但駱榮嘉如水滴入大海,就此蒸發,不見其蹤。宋耀祖有時懷疑,他倆是否真的一路走了,沒準他不在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