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皺巴巴的相片他藏了幾年。娘去世後，給她辦完葬禮，他就此了無牽掛，收拾好一個小包裹，坐上了去上海的火車。落腳容易，查到真相就難了，他沒有門路，不過換個地方賣力氣。與他想象中不同，這裏並不是遍地都有朱晚雲的相片，他省下錢買娛樂雜誌，也沒再看到她身影。
莫非是過氣了？他拿著相片問坐他車的客人，知不知道這個女明星。客人眯著眼想了一會兒，一拍腦袋：“她啊，前幾年就死了。”
宋耀祖問她是怎麼死的，客人白他一眼：“我哪知道，死了就是死了。”
得知她死訊，宋耀祖心中並無揚眉吐氣之感。她死了，小蓮又不會活過來，身上背的黑鍋還拿不掉。朱晚雲不在人世，能找的隻有駱榮嘉，偌大的上海，還不知道他在哪兒，在不在都是未知數，從何找起？他渾渾噩噩一段時間，好幾次想把客人拉進黃浦江。
一天傍晚，他打算拉最後一單就收工，碰見唐誌鍵渾身是血靠在牆邊，搖搖欲墜。做人不好見死不救，他扶他上車，拉到醫院，還墊付了一部分醫藥費，權當自己這些天白幹了。反正他不成家，也沒有事業，做點好事積點陰德。沒想到過了些日子唐誌鍵主動找到他，想報答他救命之恩，問他樂不樂意跟隨他。
“那天手下人反水，要不是你仗義，我早就見閻王了。”唐誌鍵塞給他大額支票，“不管兄弟想不想跟我，救命之恩必須報。日後有困難來找我，能幫一定幫。”
宋耀祖突然心動。他想知道的事，或許可以通過唐誌鍵之手查到？
他答應了，跟在唐誌鍵身邊一段時間後，拿出朱晚雲的相片，問他這個女明星是怎麼死的。他說自己一直喜歡她的電影，感覺她死得蹊蹺，心有不甘，就想知道真相。唐誌鍵便把自己所知告訴了他。宋耀祖是個大男人，他還原了更多細節，不像說給紅蓮聽那樣克製。宋耀祖聽完這個滲人的故事，臉上卻並無同情惋惜之色，也無害怕痛恨之態，而是追問：“她剛來上海時，身邊有沒有同伴？”
這個問題太唐突，唐誌鍵詫異：“為何這樣問？你同她——有什麼關係？”
他自知失言，打著哈哈勉強糊弄過去。唐誌鍵無意深究，隻說這事真的查不出來，畢竟一直以來捧她的人是肖孝清，很多資料都沒有外泄出來。
這事兒過去後不久，有一次唐誌鍵找他談心，笑道：“耀祖啊，你這人踏實肯幹，什麼都好，就一點，性子太單純，沒什麼心眼。”
他喝了口茶：“不過呢，對你我是一萬個放心。你救過我的命呢。”
宋耀祖當然明白他意思。說他沒什麼心眼，就是在繞著彎子罵他蠢，沒腦子。對這樣的人，當頭頭的自然放心。他也確實蠢，如娘所說，沒多少能力，頂著個助理名頭，沒見幫老大分多少憂。不過忠誠倒是夠忠誠，唐誌鍵永遠不必擔心他反水。
他是在一次聚會上見到了駱榮嘉。這次聚會是青幫集會，平時不對盤的人也得在場，給老大麵子。宋耀祖擔待著助理名頭，在邊上等唐誌鍵給他派任務，叫他幹嘛他就幹嘛。唐誌鍵對麵的位置坐著一個老態明顯的男人，眉目似曾相識，他想了很久沒想起來曾經有見過這樣一號人，直到後來聽到他姓名。
駱榮嘉全程沒往他這邊看一眼，他也低著頭，盡力不暴露自己的麵貌。多年過去，兩人相貌改變都挺大，但相比之下宋耀祖的變化沒有那樣明顯。他怕姓駱的見到自己真容，想起自己是誰。
一場集會下來，宋耀祖已經認清現實。姓駱的不但也在上海，還發達了，同唐誌鍵不相上下，他根本沒有本事接近他，更毋提從他嘴裏撬出當年的真相。雖然他隱隱猜得出當時的狀況。
跟在唐誌鍵身邊多年，他找不到任何機會接近駱榮嘉，在沒有本事之前，也不敢貿然接近。他幾乎要放棄，直到唐誌鍵那個不知哪兒冒出來的女兒主動找到他，開口就拋出一個重磅炸彈。
“你是不是想調查姓駱的？”朱晚雲開門見山。“不必驚訝，我想查你的背景，總是能查到。”
她其實沒有查。陳年舊事，警局對他八成沒有備案，知不知道有這個人還不一定。事發地又遠在杭州，她手再長也伸不過去。但宋耀祖腦子轉不過那麼多彎，真以為憑唐誌鍵這點家底和地位就能隻手遮天，被她一詐，再循循善誘，什麼實話都招了。不過有一點她倒沒騙他。她確實查過他到上海之後做的事。
“你跟姓駱的沒有交集，但我可以。實話告訴你，當時你的未婚妻確實死在姓劉的手上。本來姓劉的要殺朱晚雲，她轉移了他的注意力，吃了槍子。姓劉的死在姓駱的手上。當然囉，那種情況下，你不能指望姓駱的能救你未婚妻。”
宋耀祖聽得兩手發抖：“你是怎麼知道的？”
“姓駱的親口告訴我的呀。”朱晚雲笑道，“你不用管他為什麼會告訴我，總之你要的真相就是這樣。要是不信，盡可以自己找他求證。我幫你引薦。”
等宋耀祖手不抖了，話也說得連貫了，朱晚雲才提出條件。“我知道你恨他見死不救，恨他把你愛人牽扯進來。如果不報複，你別指望你的恨意能夠平息。你自己報複不了，我可以幫你。”
宋耀祖沉默了很久，問：“他有後悔過嗎？”
“如果我不主動挖這件事，他早把你愛人忘到九霄雲外了。”朱晚雲喝掉最後一口酒，“但，也許，那位朱小姐後悔過。”
何以見得？宋耀祖眉毛擰巴在一起。
朱晚雲放下酒杯，笑了笑：“後不後悔都沒所謂，反正她早就死了。你就當這是她的報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