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麼來什麼。朱晚雲跟小孩子們玩鬧了片刻之後,沈家的大門開了,一位婦人走了出來。這幾年她的相貌又老了不少,臉上褶子比朱晚雲離開北平時又多了。朱晚雲上前,主動同她打招呼:“沈太太。”
沈清嘉的娘直愣愣地望著她,顯然是想不起來自己曾與這樣一位摩登女郎有過交集。朱晚雲笑了笑,自報家門:“我是紅蓮啊,從上海回來給我娘遷墳的。”
“紅蓮,紅蓮……”她嘟噥幾句,突然睜大雙眼,“啊,是你——”
朱晚雲微笑:“嗯,是我。”
“在上海過得好嗎?”出乎她意料,沈清嘉的娘並沒有向她打聽自家小兒子的下落,反而像個老友一般同她攀談起來。朱晚雲一一作答,將上海的狀況簡略講了一遍。她似乎挺欣慰,看著朱晚雲,一臉慈愛:“好啊,好,紅蓮過上好日子啦。”
朱晚雲沒由來的,鼻子一酸:“是啊,好日子呢。”
又聊了一會兒,朱晚雲自己先忍不住,提到戲院:“這邊的戲院還開著吧?”
“開啊,聽戲的人可多了。”沈清嘉的娘麵上依然沒有露出異樣之處。
朱晚雲更進一步:“丁二爺的班子還在麼?”
“丁二爺?”她目光中盡是真實的疑問,“誰啊?”
朱晚雲盯著她的眼睛半晌,確定她沒在和自己開玩笑,臉色刷地變了:“你當真不記得?”
“記得什麼?都沒聽說過有這樣一號人。”沈太太一臉理所當然。
“你家有幾個兒子?”朱晚雲目光如炬。
“兩個呀。”沈太太不解,“一個已經成家了,一個還穿著開襠褲呢。我生他們的時間差得比較遠。你問這個做什麼?”
穿著開襠褲?朱晚雲徹底懵了。這是直接越過了沈清嘉,大兒子成家立業之後又生了個小的?
“你知道沈清嘉嗎?”朱晚雲不跟她磨嘴皮子了,索性開門見山。
不出她所料,沈太太搖頭:“誰啊?你這姑娘,大上海來的,這麼洋氣,怎麼總問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朱晚雲啞口無言,不知道這個女人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這是徹底不想認這個叛逆不孝的兒子了呢,還是思念離家的孩子過度,幹脆什麼都忘了以求解脫?她內心的好奇打到頂峰,但明白現在顯然不是一直糾纏下去的時機,再刨根究底就得把人惹毛了。於是她陪著笑臉:“我不過是好奇,因為現在上海有個旦角兒可紅了,就叫沈清嘉,也是從北平來的。”
沈太太聽了這樣一番話,麵上並未表現出有所觸動的神情,隻淡淡道:“跟你差不多年紀吧?他的相片我看到過,長得挺俊俏的一個男孩子,何苦打扮得那麼騷氣在台上咿咿呀呀呢,娘們兮兮的,以後哪能娶得上媳婦。”
“喜歡他的女人不少呢。”朱晚雲不自主地為他辯護。
“想嫁給他的應該不多吧。”沈太太不為所動,“你們這些小姑娘,就是圖新鮮,看到一個比自己還妖豔的男人,開了眼界,才全部都圍上去。等這股子新鮮勁一過去,保管你們看不上這樣的。其他千金小姐也就罷了,紅蓮你是過過苦日子的,怎麼也會迷戀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
一口一個“東西”,做娘的就這樣叫自己兒子。朱晚雲一個外人都有點聽不下去:“沈太太,別的不說,他唱戲是真的不錯。就算不喜歡他的扮相,他的唱功是毋庸置疑,話沒必要說得這麼難聽吧。”
“也是,不該這樣說,得罪了。”沈太太笑道,“紅蓮喜歡就好。對了,你也是大姑娘了,成親了嗎?”
“成了,我先生在上海操持生意呢。”朱晚雲暗中鬆了口氣,總算把這個話題岔開了。
“也是大戶人家公子哥兒?”沈太太問道。
“沒,他是拉人力車出身,幫過我爹,人很好,靠得住。”朱晚雲笑道,“你也知道我是苦出身,沒有真正的大小姐的那種貴氣,公子哥兒哪能看得上我?”
“瞎說什麼,氣質這種東西很好培養,你現在就洋氣得很。”沈太太誇讚她,“之前我們對你說了些不好的話,還望不要放在心上。”
“哪能呢,都過去了。”
“你先生也是好福氣呀。”沈太太笑道,“對你好吧?”
“好著呢。”朱晚雲說。
“那就最好,女人嫁人,不就圖男人對自己好?男人娶老婆,圖的也是有個人照顧自己。”沈太太臉上閃過一絲落寞。朱晚雲猜她大概想到自己拉人力車的大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