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到現在還是不能適應好端端的男孩子做這種扮相——”王嬸盯著照片看,心想妝這麼濃,鬼知道妝下頭那張臉是誰的。朱晚雲猜得出她小心思,也懶得同她計較,直奔重點:“沈大娘是不記得這個兒子咯?”
“當娘的哪裏會不記得自己兒子,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王嬸歎氣,“就是不掛在嘴上了,我偶爾問問,她也不答。想來是傷心了——”
“那她這個時間一般都做什麼去了?”朱晚雲環顧院子,看到沈家的大門緊閉。
“不知道哎,買菜?”王嬸也一臉糊塗相。
朱晚雲心中失望,陪她最後聊了一會兒,不顧她挽留,起身告辭了。出了大院的大門,她佇立片刻,心想北平這麼大,她哪能知道去哪兒找人。沿著牆根走了一會兒,倏忽靈光一現。
她攔下一輛車,去了沈清嘉當年唱戲的戲院。
丁二爺家中已經無人,偌大的北平,還能找到沈清嘉留下的痕跡的,隻有這個戲院了。
拉車的挺熱情:“小姐這麼早去聽戲啊?”
朱晚雲心不在焉:“嗯。”
“一般來說還是夜戲比較精彩。”車夫笑道。
“你常常去聽?”朱晚雲笑道,
“我從來不聽戲,都是其他哥們說的。他們說早上的戲無趣得很——”
到了戲院門口,朱晚雲付了車錢,無意中說了一句:“沈老板曾經是在這裏唱過的嘛——”
沈清嘉當年在北平也算小小的火了一把,這一帶拉車的普遍知道他。朱晚雲原本以為車夫聽了這個名字會感到親切,沒想到他臉一下子垮下去了:“沈老板啊,他小子還是老板啊——”
朱晚雲打量著這張臉,突然明白過來,此人當是沈清嘉的大哥。她知道沈家大兒子在拉車賺錢,沒想到今兒還坐上了他的車。
“當然是‘老板’,他在上海紅透半邊天了。”朱晚雲笑道。
沈家大哥哼了一聲,不說什麼,轉身離開了。
朱晚雲買了戲票進去,戲院空蕩蕩一片,果然無論在什麼地方,人們都不喜歡早起來聽戲。戲院沒幾個人,座位她隨意挑選,她站在最高處看了看,望見第一排坐著一個上了年紀的大娘,心中一動,徑自走了過去,坐在她身邊。
這場戲又是“拾玉鐲”,沈清嘉的處女戲。朱晚雲對這個小花旦的孫玉姣扮相莫名不喜歡,總覺得太過妖豔了,少了些許哀怨氣息。轉念一想,沈清嘉扮相也沒多大區別,她還是帶著找茬的眼光看人了。
一場戲下來,沈清嘉的娘竟然一次都沒有轉頭看她,隻盯著台上的孫玉姣發呆,台上的花旦轉到哪裏,她的眼神就跟到哪裏。朱晚雲僅僅隻是猜測一下她心中的想法,都要歎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當年要是不把家門關死,何至於落到母子再不聯絡的地步。
朱晚雲心裏盤算著這次回上海要不要把這邊的情況如實說給沈清嘉聽,讓他自己來判斷。如果他覺得可以,就寫信回來。爹和兄弟對他已經死心,娘還沒有呢。
早上場的戲唱完閉幕,為數不多的客人都走了,隻剩下第一排的沈大娘和朱晚雲。朱晚雲和她同時站起身,她看到身邊的人,怔忪片刻,笑道:“紅蓮也這麼早來聽戲?”
“嗯。”朱晚雲點點頭,猶疑片刻,說,“您——果真不記得‘沈老板’了?”
“沈老板?”沈大娘眼光很溫和。
“沈清嘉啊。”朱晚雲還是說出了那個名字,“他是您親生兒子啊,您就這麼忘了?”她還是不太相信。
“紅蓮姑娘這是在說什麼呢。”沈大娘眼神不變,“我沒有叫這個名兒的兒子呀。我大兒子在拉車,小兒子還穿著開襠褲——”
朱晚雲沒話好說了,站起身走人。她盯著沈大娘的臉看了又看,始終判斷不出她的真實想法。果然沈清嘉選擇了唱戲這條路,他娘就這樣令人捉摸不透,霧裏看花看不出所以然,比上了妝效果還好。
第二天她與唐誌鍵去了火車站。坐在火車上,唐誌鍵見她發呆,敲了敲桌子,笑道:“舍不得北平呀?”
朱晚雲搖頭,笑道:“沒,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