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時期,我在宿舍裏,硬把身體擠入桌子和床之間狹窄的空間坐下,麵對著一塊小小桌麵和厚厚的一堆習題集發著呆。我手裏拿著一支鉛筆,但很少往紙上寫,隻是把它一截截地捏碎。不知不覺中,老師就會到來。她好像剛從浴室回來,甩著濕淋淋的頭發,遞給我一張抄著題目的卡片,說道:試試這個——你準不會。我慢慢地把它接過來,但沒有看。這世界上沒有我不會解的數學題——這是命裏注定的事情。還有一件事似乎也是命裏注定:我會死於抑鬱症。不知不覺之中,老師就爬到了對麵的雙層床頂上,把雙腳垂在我的麵前。她用腳尖不停地踢我的額頭,催促道:愣什麼?快點做題!我終於歎了一口氣,把卡片翻了過來,用筆在背麵寫上答案,然後把它插到老師的趾縫裏——她再把卡片拿了起來,研究我寫的字,而我卻研究起那雙腳來:它像嬰兒的腳一樣朝內翻著。我的嗅覺順著她兩腿中間升了上去,一直升入了皮製的短裙,在那裏嗅到了一股夾竹桃的氣息。因為這種氣味,我擁有了老師潔白嬌小的身體,這個身體緊緊地裹在皮革裏……她從床上跳了下來,蹲在我的麵前,抱住我的腦袋說:傻大個兒,你是個天才——別發愣了!我忽然覺得,我和老師之間什麼都發生過——我沒有虛構什麼。
我麵對看窗子,看到玻璃外麵長了幾株綠蘿。這種植物總是種在花盆裏,繞著包棕的柱子生長,我還不知道它可以長在牆腳的地下,把藤蔓爬在玻璃上。走近一點看得更清楚:綠蘿的蔓條上長有吸盤,就如章魚的觸足一樣。這些吸盤吸住玻璃,藤蔓在玻璃上生長,吸盤也像蝸牛一樣移動著,留下一道黏液的痕跡,看起來有點惡心。然後它就張開自己的葉子。這些葉子有葵葉大小,又綠又肥,把辦公室罩進綠蔭裏。科學技術在突飛猛進,有人把蝸牛的基因植到綠蘿裏,造出這種新品種——這不是我這種坐在辦公室裏臭編的人所能知道的事。我知道的是,坐在這些綠蘿下,就如坐在藤蘿架下。這種藤蘿架可以蔓延數千裏,人也可以終生走不出藤蘿架,這樣就會一生都住在一道綠色的走廊裏,這未嚐不是一種幸福。這不是不能實現的事:隻要把人的基因植到螞蟻裏,他(或者她)覺得自己是人,其實隻是螞蟻;此後就可以在一個盆景裏得到這種幸福,世界也會因此變得越來越新奇……我回頭看看“棕色的”,在綠蔭的遮蔽下,顯得更棕了。她吭吭哧哧地和一些三角恒等式糾纏不休。這是初中二年級的功課,她已經有三十五歲了。我不禁啞然失笑:以前我以為自己隻有些文學才能,現在才發現,作踐起人來,我也是一把好手。我真不知道自己有多聰明一一而且我現在還是迷迷糊糊的。我就這麼迷迷糊糊地回家去睡覺——再不睡實在也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