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故他在 “與說話相比,思想更加遼闊飽滿“(2 / 2)

在回答“我為什麼要寫作”這一問題時,王小波幽默地以一個登山家的故事作為答案:“有人問一位登山家為什麼要登山——誰都知道登山這件事既危險、又沒有什麼實際的好處,他回答道:‘因為那座山峰在那裏’。”(6)同樣,另一座山峰也吸引著王小波,他感到了登山的有趣。對於一個智者來說,沒有什麼比求知更為快樂的事了。熱衷於為求知而求知的西方知識分子,常常樂在其中,樂此不疲。維特根斯坦臨終時心滿意足地說:“我度過了美好的一生。”另一個物理學家海森堡說得更絕:“我就要死了,帶上兩道難題去見上帝。”王小波提到這兩件事,就特別感慨:在天堂裏享受永生的快樂嫌不夠,還要在那裏討論物理!(7)愛知者,必樂知也。王小波生前一說到探智慧,就掩飾不住內心的快樂。知識是好的,求知的人生是更好的。

知識還是表麵的東西,知識的背後有一種精神,那就是人類的理性。在一個瘋狂的時代裏保持沉默,也等於守護自己的理性。王小波看得十分清楚,理性對於知識分子來說,就像空氣一樣要緊。知識分子最怕活在不理智的時代,因為他隻會以理服人,不講理,毋寧死。(8)王小波是從一個大唱“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的盲從年代裏走過來的,他對信仰總是持著某種懷疑,因為那種“就是好”的信仰邏輯根絕了任何講道理、講理性的可能性。一度他曾經變得極端地排斥信仰。到了美國之後,是他的老師說服了他,令他承認:“不管是信神,還是自珍自重,人活在世界上總得有點信仰才成。”(9)但他依然警惕著信仰的濫用。無論在中國,還是西方,以崇高的名義迫害異己的齪齪事情實在是太多了。信仰是一條隨時有可能咆哮泛濫的河流,惟有理性的河床才能防範它。信仰是為了達到善,但善的裏麵不能有假的成分,否則就是比不信還要壞的偽善。(10)

當年法國大革命期間,上了雅各賓斷頭台的羅蘭夫人有句名言:自由,有多少罪惡假汝之名義推行!在中國,未嚐不可以這樣說:至善,有多少罪惡假汝之名義推行!真與假,事實與謬誤,是無法通過信仰解決的,那屬於人類理性的範疇。為了防止以善作惡,保持清明的理智是最要緊的。王小波不是一般地反對信仰、反對至善,他所厭惡的僅僅是理性缺席的信仰和沒有是非的善良。對於知識分子來說,認真地思索,真誠地明辨是非,這就是善,就是一切信仰的根基。(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