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父親插進來,問道,“我從沒有什麼文憑。可我過著闊綽的生活。”
“您開始時有一些財產。”安娜回憶道。
“我的女兒總找得到男人來供養。”我父親莊重地說。
艾爾莎笑了起來,看到我們三人的目光,又停止了笑。
“這個假期,得讓她溫習功課。’”安娜說著,閉上眼睛,以結束談話。
我朝父親投去絕望的目光。他則以一個尷尬的微笑回答我。我想象自己麵對著柏格森的著作,那一行行的黑字躍入我的眼簾,而下麵西利爾的笑聲……這個想法讓我害怕。我拖著步子走到安娜跟前,低聲喚她。她睜開眼睛。我把我不安的、哀求的臉朝她傾俯下去,還盡力使麵頰更凹陷,以顯出腦力勞動過度的樣子。
“安娜,”我說,“別讓我幹這事。別叫我在大熱天裏做功課……在這個能給我許多幸福的假期…”
她盯著我看了好一陣,接著轉過頭去,暗暗地一笑,說:
“我應該讓您幹‘這事’……甚至正如您所說,在這大熱天裏。我了解您,您隻會恨我兩天。而您將通過考試。”
“有一些事我是不習慣的。”我認真地說。
她得意而傲慢地望了我一眼。我重又躺在沙子上,心中惴惴不安。艾爾莎大談海濱的節日氣氛。但父親沒有聽她說話。他站在他們三人所形成的三角形的高處,向安娜臥倒的側影、肩部投去略微專注、毫不害羞的目光。我熟悉他這種目光。他的手在沙地上輕輕地、有規律地、不懈地張開又握緊,握緊又張開。我朝海水跑去,一邊咕咕噥噥地抱怨說本可以好好度幾天假,現在則過不成了,一邊走進海水裏。我們具備了一場悲劇的所有要素:一個勾引女人的男人,一個半上流社會的女人,一個有頭腦的女人。我瞧見水底有一個漂亮的貝殼,一塊玫紅與藍色相間的石頭。我潛下水,把它撈了上來,小心地拿在手裏把玩,一直到開午飯。
我確定它是個吉祥物,整個夏天都把它留在身邊。我什麼東西都丟,可我不知道為什麼沒把它丟落。今日它還在我手裏。它是玫紅色的,微溫。我見了它就想哭。
第四章 以後的日子裏,最叫我大惑不解的事情,便是安娜對艾爾莎極其友善的態度。她總是說一大通給她的談話增輝添趣的廢話,卻從不說一句唯有她掌握秘訣的硬話。她要說上一句,準會叫艾爾莎變得荒唐可笑。我在心裏也讚揚她的耐心和寬厚。我沒有意識到這裏麵也夾雜著精明與機靈。
我父親很快厭於這種殘酷的小爭鬥。他不但不恨她,相反感激她。他不知道怎麼來向她表達謝忱。再說,這種感激也隻是一種借口。大概,他像對一個備受尊敬的母親,像對女兒的後母那樣與她說話。他甚至打出這張牌:不斷地裝出把我交給安娜管教,讓她對我的所作所大略微負責的樣子,來更與她親近,來把她與我們更緊密地聯係在一起,不過他望她的眼光,對她的姿態,又好像是對一個不熟悉的、想通過禸體享樂來了解的女人而發的。這種尊重的神態我有時不意在西利爾身上感覺到了。我既想避開它,又想誘發它。在這方麵,我大概比安娜更容易受影響。她對我父親表現出一種冷漠的態度,一種沉著的親切,這使我放了心。我甚至認為我第一天弄錯了。我沒有發現這種毫不含糊的親切使我父親十分激動。尤其是她的嫻靜……她那如此自然、如此文雅的嫻靜……它與艾爾莎天真的嘰嘰喳喳形成陽光與陰影一般的對照。可憐的艾爾莎……她確實什麼也沒覺察到,仍然感情洋溢、活潑好動,皮膚還是曬得那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