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來就是享受幸福的,就是要和和氣氣、無憂無慮地過日子,可是由於她,我進入了一個指責和內疚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裏麵,我太不善於內省,因此不知所措。她究竟給我帶來了什麼?我測出了她的力量:她想找我父親便得到了他;她慢慢地要把我們變成安娜·拉爾桑的丈夫與女兒,也就是說,變成文明的、很有教養的幸福的人。因為她將使我們幸福。我清楚地感覺到,我們這些不堅定的人,多麼容易向這種環境,這種無須負責的誘惑屈服。她的能力極大。父親已經與我疏遠。他在飯桌上一臉尷尬,扭過頭去,這情景一直在我眼前浮現,折磨著我。我一想起我們過去親密相處的情形,想起我們拂曉坐車回到巴黎白色的街道時的笑聲,就想大哭一場。一切都已完結。將輪到我來受安娜的影響、指引,來由她改變。我甚至都不會為此痛苦:她將以聰明。諷刺、溫柔來施加影響,我不可能抵抗她。過上半年,我甚至連抵抗她的意念都不會再有。
我必須自救,拉回父親,恢複我們過去的生活。對我來說,我剛剛結束的快樂的、缺乏條理的、後來如此快地被否定的兩年突然具有了何等的魅力……思想的自由,胡亂思想的自由,不動腦子的自由,親自選擇生活的自由,決定自己的事情的自由。我不能說我“就是我自己”,即使我隻是一團橡膠泥,但我可以說我拒絕了各種模子。
我知道人們從這個變化中可以發現一些複雜的原因,人們可以說我具有不平常的情緒:
對我父親亂倫的愛情或者對安娜的不良感情。但我知道真實的原因,這就是酷熱、柏格森。
西利爾或至少西利爾的不在場。整個下午,我都悶悶不樂,想著這些事。我的不快心清源於這個發現:我們受安娜的擺布。我並不習慣於思考。這使我變得易怒。晚上,在餐桌上,我一如早上,緘口不言。父親自以為有義務拿此打趣逗樂:
“我喜歡年輕人的東西,就是他們的生氣,他們的談話……”
我狠狠地瞪著他。確實,他喜歡年輕人。從前,如果不和他,我又和誰說話?我們過去無話不談:愛情、死亡、音樂。可他把我拋棄了,親自封了我的嘴。我望著他,心想:“你不再像從前那樣愛我,你背叛了我。”我試圖不說話,讓他明白這點。我的神情慘然。他也望著我,突然不安起來,大概明白這不再是一場遊戲,我們融洽的關係芨芨可危。我看見他愣在那裏,一副探詢的神情。安娜朝我轉過臉來:
“您的氣色不好。我真後悔讓您溫習功課。” Ψ本Ψ作Ψ品Ψ由Ψ思Ψ兔Ψ網Ψ提Ψ供Ψ線Ψ上Ψ閱Ψ讀Ψ
我沒有答話。我為自己演出的這場不再能停止的戲而痛恨自己。我們吃完了晚餐。在平台上被餐廳窗戶透出的燈光照出的長方形光區裏,我看見了安娜的手。那是一隻長長的、活動的手,它搖擺著,摸到了父親的手。我想起了西利爾。我真願讓他挽著我的手,待在這個·灑滿月光,棲著許多蟬的平台上。我真希望被人撫摸、安慰,希望人家寬恕我。父親與安娜不作聲了。他們麵前是一個愛情的夜晚。而我眼前則是柏格森。我力圖哭,力圖憐憫自己。可是徒勞,我憐憫的已是安娜,似乎我已肯定能戰勝她。
第二部 第一章 從此時起我的回憶之清晰叫我吃驚。我獲得了對別人、對自己更為專注的意識。對我來說,自發性,一種膚淺的利己主義總是一種自然的奢華享受。我經曆的事情畢竟不少。因此,這幾日弄得我相當窘迫,促我思考和留心自己的生活。我經曆了種種內省的痛苦,卻沒有為此而不再生自己的氣。“這種感情,”我想,“對安娜的這種感情是愚蠢的。可憐的,正如想把她與父親拆散的意願是殘酷的一樣。”不過,說來說去,我為什麼要這樣評價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