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那不勒斯,出客舍已近暮,康有為獨行海濱公園,但見林木深深,樓台重重,“舉目則銅像峨巍於林杪,長大丈許”,此公為誰?恰是“近世歐洲人才”中康有為“最為敬慕”者,“意大利開國名相加富爾之像也,方麵大耳,氣象雄偉。”(《意大利遊記》)南海稱:“初登歐洲陸,那不勒斯遊公園,即睹意相加富爾(Cavair)像,喜賦”:
我生遍數歐洲才,意相加侯實第一。
我今日首登歐洲陸,初遊即見嘉侯銅像聳雲而突兀。
方麵大耳修幹軀,眉宇雄偉態強倔。森然天人姿,降誕救意國。
我生最想慕之英雄,忽爾遇之喜舞不可遏。
譬如好色者見所愛慕之美人,情意歡欣中暢發。
忽念構造遇之艱,聳然起敬手加額。少日躬耕類南陽,壯能擇主同諸葛。
君臣魚水亦複同,明良千古難遇合。當時革命民主論紛紜,獨以尊王違俗說。
遂以分裂十一邦,竟能統一國獨立。外結英法兩君相,內容加瑪二英傑。
前拒強奧之奴製,後絕霸法相侵壓。成功雖同俾士麥,艱難締構過千百。
超然若無人世欲,意國為妻情何窄。大地嘉耦汝最奇,得此丈夫種不滅。
瓣香我隻為公焚,今日相見情彌親。有若公生吒風雲,揮斥天地獨立軍。
仗劍昂首向蒼旻,微公誰歸無典墳。奈波裏本非公國,鑄金乃記範蠡勳。
林木森蔚樓台新,海浪淙淙石堤濱。電燈萬千歌樂喧,繡幄香鞋草成茵。
士女嬉遊瞻仰頻,我生東方之大秦。當公立國之始已四旬,與公相隔三萬裏之關津。
豈意入境第一日,先見公像結緣因。東海西海波瀾接,徘徊悵望想千春。
徐剛:康有為此詩信手寫來,真情畢露,並告世人,南海最想慕之英雄,加富爾是也。為何?加富爾其時,意大利亦群情洶洶,倡言革命,“加裏波的,瑪誌尼亦主是義”。惟加富爾審時度勢,獨主王權,意大利得以統一也。南海認為,惟諸葛可比。
又行,先至布林迪西再往那不勒斯,遊維蘇埃火山而羅馬之宮室、殿堂、拉斐爾畫等等,是可略窺意大利之曆史風貌,而千年古物萬劫無毀,如康有為所言,“羅馬亦有可敬者”也。那不勒斯客舍迎客專用之雙馬車,長大幾如汽車,南海所稱之汽車乃火車也,車頭也,“左右長幾七尺,車頂置行李,車中坐十人,車身髹全黃”,“如乘輿,極美麗,客舍自為之。五年前倫敦未見,今詫為異觀。及遊全歐,埠埠皆然,望之若無有。”一馬車之觀感也,南海卻道出了人性之一弱點:“甚矣,人之驚新而忘舊也。”
那不勒斯與法國馬賽,“同為歐人所稱者也”。大約因其“環山襟野,憑山而居”故,然街道石板,垃圾堆層,馬屎盈積,乞丐窮人,襤褸相望,康有為不禁長歎:“嗚呼!何其似北京也!”由此還頓生聯想者為,“舊國整頓極難,以屋難拆毀故也。”南海認為:“故欲整頓道路,治宮室,非別辟新埠不可。吾國自北京以至各省都會皆然,可借鑒矣。”
徐剛白:南海有先見之明也,近二十多年,中國為拆毀房屋——其中有古建築——有新設機構名“拆遷辦”者遍於各地,強拆也,有婦人自焚者,現政府已明令禁強拆,時在二十世紀末葉、二十一世紀初葉也。
康有為記拉飛(斐)爾,意大利第一畫家,明代中葉時人,油畫即其所創也,意人之尊,可為一歎:
遊邦堆塕廟,此在周與孟子同時,甚完好可驚,中置意之始王伊曼奴第一及畫者拉飛爾棺
邦堆塕廟二千年,畫者名王棺並肩。歎甚意人尊藝術,此風中土甚慚焉。
康有為對拉飛爾情有獨愛,又有讚畫師拉飛爾詩並跋:
懷意大利拉飛爾畫師得絕句八
畫師吾愛拉飛爾,創寫陰陽妙逼真。色外生香繞隱秀,意中飛動更如神。
拉君神采秀無倫,生依羅馬傍湖濱。江山秀絕霸圖遠,妙畫方能產此人。
生死婚姻居室處,畫圖實景盡遊之。弟妹子妻皆寫像,同垂不朽畫神奇。
拉飛爾畫歐人重,一畫於今百萬金。我已盡觀千百幅,靈光惝恍醉於心。
拉飛爾畫多在意,意境以外不可覓。隻有巴黎數幅存,瑰寶珍於連城璧。
拉飛爾畫非人力,秀韻神光屬化工。太白詩詞右軍字,天然清水出芙蓉。
基多連膩本師畫,妙筆於今亦具存。終是出藍能變化,拉飛爾作紀新元。
羅馬畫工兼石刻,精微逼肖地球無。最傳秀氣拉飛爾,曾見紅閨合樂圖。
跋雲:吾遊羅馬,見拉飛爾畫數百,誠為冠世。意人尊之,以其棺與意創業帝伊曼奴骸棺並供奉邦堆塕石室中,敬之至矣。一畫師為世重如此,宜意人之美術畫學冠大地也。宋有畫院,並以畫試士,故宋畫冠古今。且觀各國畫院,十四世紀前畫法板滯、拉飛爾未出以前,歐人皆神畫,無韻味。全地畫莫若宋畫。所惜元、明後,高談寫神棄形,攻宋院畫為匠筆,中國畫遂衰。今宜取歐畫寫形之精,以補吾國之短。(《康有為先生墨跡》)
徐則白:遊意大利,康有為最關注者,一為宮室古建,一為畫院,認為“地球畫院,以羅馬為最多最精妙。羅馬之藏拉飛爾畫,以教皇此宮及博物院二處為最多最精妙”。南海上述之語不及二百字,實乃一精深博厚之畫論也。關於中國畫之出路,畫壇爭論至今,言必出新、創新,南海早已撥疑雲而指路矣:舉凡大畫家者,先得匠筆,是為大匠也,而中國“元、明後,高談寫神棄形,攻宋院畫為匠筆,中國畫遂衰”。南海再申其意:“彼則求真,我求不真,以此相反,我遂退化”,之後,康有為寫《萬木草堂藏畫目》稱:“敢謂宋人畫為西十五世紀前大地萬國之最,後有知者,當能證明之。”康有為對“界畫”之惜護,亦可見康有為對民族畫法,民間藝術之獨見。所謂“界畫”,指為宮室畫,以界尺勾線。其為工匠、畫匠也,為我中華民族所留存之文物如陶、漆、帛彩畫,壁畫、石像等等,皆瑰寶也,且數量之眾、品類之雜,遠勝於唐中葉後出現之文人畫。而“界畫”尚真,南海愛而惜之。中國畫需變。“複古以更新也”,複古則師法宋畫,為匠正名,然後麵目一新。至當代,匠之無存,大師遍地,中國畫殆矣!
康有為周遊大地列國,看似與一般遊者無多差別,異域風情覽之賞之,也有他鄉之遇,卻是國之重器,為人所劫,南海見之,同為淪落客也。時遊德國波士淡舊京諸宮苑,“於阿朗蘇利宮前睹天儀五事,蓋吾京師觀象台儀器,元太守郭守敬製也。昔曾摩挲,不意絕國逢之,感懷故國,淚下沾襟,乃作長歌”:
陂陀蔥鬱普舊京,訶厘湖波一碧平。離宮別館三十六,掩映林麓見飛驚。
蘋果屈籬獸噴水,數裏幽綠圍青城。崇岡危級花畦繡,上據殿閣何崢嶸。
長方樓塔橫百丈,鈿墀文石登三成。草間花際徘徊步,忽睹寶器心怦怦。
紫銅圓球大盈丈,周圍刻綴皆天星。太微紫微橫天市,二十八宿何熒熒。
文昌七曲似昧,帝座北鬥猶晶明。長歎牽牛與織女,隔漢相望不得語。
太陰之精猶閃鑠,班痕蒙蒙蔽北極。坐茲欃槍遂掃地,致汝大寶流異域。
以手摩挲重歎惜,淚痕盈麵涕沾臆。籲嗟此為渾天儀,太史以製授時曆。
其旁龍紐纏四山,黃赤二道紐斜環。象限一儀以測候,製作精妙生紫斑。
作者元初郭守敬,獨明絕學任天官。測天分候廿二所,北窮謙吉南越蠻。
謙州吉州見北曉,地近北極鮮卑間。西窮黑海與裏海,並置台官測天垣。
以元域大得新識,用製諸儀精巧極。利熊南湯自歐來,雖改曆法寶遺跡。
峨峨燕京觀象台,諸儀陳列環四壁。亙今明清六百載,疇人夜夜來捫測。
光緒八年秋七月,吾遊京師來橐筆。生平頗好天文學,登台摩挲細考析。
豈意別後廿餘載,波士淡京重遭值。金人淚下遇灞上,銅駝手撫見荊棘。
同是華京淪落客,相逢相吊感疇昔。絕域隔海三萬裏,問君無足無羽翼。
何能飛來德意誌,載以巨舶裹以席。龍漦胎禍食小龍,驪山烽火召外敵。
庚子京邑遂丘墟,鍾隳頓金輪側。移置此宮草間臥,徒令歐人歎嘖嘖。
大呂如何徙齊台,紀甗從來歸晉國。唐樂遷移入契丹,中華雅樂永絕滅。
周鼎幸不入泗水,猶在人間免淪溺。從來瑰寶非一國,多難遭逢劫千億。
國土文明寄重器,河圖天球重拱璧。文獻遺留吾與汝,身世飄零多感激。
江南再見李龜年,天上人間添惻惻。鳥啼花落此何地,白發重摩傷逋客。
異時再登觀象台,呼天難問雲慘碧。
徐剛白:長歌當哭也!“同是華京淪落客,相逢相吊感疇昔。”同是淪落,亦有不同,南海被逐而流亡;古觀象台儀器,被劫而失所。“問君無足無羽翼,何能飛來德意誌,載以巨舶裹以席”,血淚心聲,有誰傾聽?庚子之難,精英飄零;兵炮之下,天朝覆傾;京邑丘墟,國恥太深;亡客之憂,似潮而奔;百年之後,猶為長恨!南海無日不思家國,然“異日再登觀象台,呼天難問雲慘碧”!
寄語教育界諸公,擇康有為此詩,為愛國主義教材,令我學子吟之誦之如何?
光緒三十一年乙巳,一九○五年,康有為四十八歲矣,自溫哥華扶病赴美國。“巡覽美國畢,將遊巴西”,乘馬車踏雪而行,“登落機山頂”,康有為“放歌七十韻”:
祖龍華盛頓開美,十三州憑西海隅。新藟百年前未辟,乃為班法之耘鋤。
南北戰餘四十載,迤西萬裏未通車。
蒼莽落機山,隻有荒林穴狐豬;渺渺太平洋,隻有煙剪晨捕魚。
三藩息士高與乾沙,五十年前無人家,而今人居四十萬戶,畫樓廿層聳雲霞。
羅生新辟十八載,公囿華屋可驚嗟。砵舍路憑山海,市裏繁庶亦怪呀。
鹽湖大鎮開自摩門教,多妻被逐來作家。沿海數州皆腴壤,綠縟秀野鋪桑麻。
麥粉商估遍大地,以農富國機交加。新墨西哥宜水稻,溝洫舊跡出吾華。
落機山中數州地,五金煤鐵大地誇。餘者亦複宜畜牧,牛羊遍野蔽草沙。
回顧我中國,三代文化卓。江南粵蜀閩,尚為蠻夷穴。
羅施南詔在宋時,猶為鬼國之部落。寰中開辟艱遲猶如此,何況長城外東西北之三角。
歐洲大陸羅馬初,混混草昧無人覺。過茲深林晉世開,英倫海賊宋時作。
埃及以南莽萬載,渺渺撒拉大沙漠。統觀大地開辟皆甚遲,無有若美之速攫。
仗劍草創數郡土,辟萊順成萬裏國。蓋從機器備文明,更賴鐵軌縮地嶽。
一通汽車四十年,萬裏山河野蠻成神仙。農家樓閣丹青靚,工人士女衣帶鮮。
小家琴聲弄娟娟,熙熙婦子自姿妍。禮容神態中法律,皆從學校通文篇。
自從北購亞拉士駕,富庶雄大無倫邊。地勢東西憑兩海,亞歐交通左右便。
我驚開辟進化驟,時哉華盛頓林肯之生焉!力少效大古無比,太祖美洲汝為先。
往來全美南北路,東西經過三周穿。行道略近五萬裏,度盡落機四回旋。
目極兩洋曾登岸,蜜士失必與微蘇拉皆泛船。東方登白山,西遊黃石園。
日日撫地圖,昔昔考山川。甚妒華盛頓,甚思開新天。
橫睨大地中,豈無荒地翳榛煙高視霸王圖,時來治教起聖賢。
波士頓摩新世石,初祖舍我其誰先從來爭內地,尺寸皆奇艱。
一城流血以億萬,兩雄互得守已單。春秋晉楚爭虎牢,三國六朝江淮間。
歐洲中原千裏土,千年戰血流斑斑。直布羅陀與旅順,英班俄日爭幾年。
魯衛宋鄭盛文化,地居中原無由前。晉楚燕齊秦強大,處於四極易拓邊。
歐陸德法與意奧,千年雄爭兵氣纏。相吞相害千百裏,凱歌高奏稱霸尊。
師丹焚殺數十萬,所得有幾何慘旃。拿破侖誌一歐土,萬戰不就身竄國猶偏。
豈若俄辟鮮卑地,英攫印度與加拿大焉。葡班地小迫於海,注意新地開最先。
隻今國弱地頻削,散布全美皆其孫。萬年英班必不滅,以種遍地皆根萌。
古今國勢可以鑒,勿爭朝市棄荒原。英智或失愚或得,放逐或福王或憐。
南美有大荒,誓將辟地開坤乾。我國人民數萬萬,貧苦奔走同棄捐。
我將殖民巴西地,樓船航渡歲億千。樹我種族開我學,存我文明拓我田。
移民迅速殖千萬,立新中國光亙天。既救舊國開新國,我族既安強且堅。
雖未大同天下樂,我願庶幾救顛連。嗚呼!不知何時償此願,突兀獨立落機雪峰巔。
徐剛白:康有為之於美國,既有對華盛頓、林肯的美雄崇拜情結,又有比較於德國君主立憲而自成一格的民眾國的疑慮。要而言之,美國富冠大地,睥睨全球,康有為仍歸結於物質力之發展,以及美國獨特之國情,乃至地理環境。美國六七十年前,“美西萬裏皆草莽,美東工藝未興,商旅不盛,紐約街頭跑的是馬車,孤寒之極也!“家燃油燈,而地開糞池,未發煤電之光,未設排泄之法也。”南海所謂“排泄之法”,當指公共廁所,其時紐約公共環境之劣,可想而知。又有南北戰事,“若非林肯決戰統一之,則大鐵道亦不成,美工商亦不興,孟祿主義亦不能保。”孟祿主義指一八二三年時,門羅提出之“美洲是美洲人的美洲”之口號。因何不能保?在美國富強之前,英、法、德先已強大,且英國殖民全世,號稱“日不落帝國”,啖美而分割為殖民地,不足為奇也。然“徒賴林肯統一之,鐵道貫通之,百工發達之,科學修明之,農桑扶植之,遂以五十年中而富甲大地,物質遂盛焉”。南海又認為“此與民主無與也”(《共和平議》),有否定民主共和之意,然其對物質發展、南北統一避免分裂之強調,實為南海有望於中國之未來者矣!
康有為強調物質,物質力,亦不時提醒統一之重要,大一統帝國之夢,富國之夢,可謂大夢韌長!康有為於此七十韻長歌中,有句道:“我將殖民巴西地,樓船航渡歲億千,樹我種族開我學,存我文明拓我田。”乃指巴西地曠而少人,意欲買田墾荒,其時康有為已經思及中國人多地少之困,亦盡顯其理想主義色彩。還有:“既救舊國開新國”,“雖未大同天下樂,我願庶幾救顛連”句。卻亦自知類乎空想:“嗚呼!不知何時償此願,突兀獨立落機雪峰巔。”又有“遍遊北美,將往南美巴西辟新地”:
平生悲憫天人誌,
開辟梓荒宙合圖。
流落天涯誰或使,
縱橫瀛海氣遍粗。
手扶舊國開雲霧,
足踏新洲遍海隅。
慣曆諸天經萬劫,
教宗國土此區區。
行盡落機山,南即新墨西哥境。“到物土必色河,河高平地五尺,常有崩決,築堤束水之法,悉如吾國黃河,步行堤上,如見故鄉,何東西之相同歟?”康有為“考驗太平洋東岸南北美洲,皆吾種舊地”,有詩記之:
考驗太平洋東岸南北美洲,皆吾種舊地
吾遊加拿大,古跡忽有李陵台。好事徐維經,購得埋地古錢之一枚。
傳聞古錢埋一甕,名字皆自中國來。我曾摩挲墨拓之,視為異寶藏於懷。
米北亞拉士加人,麵貌酷似中原胎。新蕾我遇水利長,口稱新墨西哥稻田開。
其地溝洫似中土,定是華人移殖回。墨西文明尤古出,遺殿百級高崔嵬。
百器製作頗類我,舊民相見情親哉。吾人呼叔似南越,特留酒食意徘徊。
秘魯文化亦相似,今雖代遠存劫灰。麥秘中間稱盛世,惜遭變亂毀蒿萊。
我將南遊親考驗,益見吾種滂遠無不賅。想見颶風吹渡海,二萬裏遠難重回。
或者三苗舊蠻族,或者渤海扶餘栽,或者文身斷發出吳越,少被文化無通栽。
各以國風與野俗,行之新陸傳雲來。文者開文明,野者山澤化日頹。
總之太平洋岸東米洲五萬裏,落機安底斯以西之草苔;
皆吾華遺種之土地,證據確鑿無疑猜。科倫布尋遠在後,先者為主後者隨。
彼挾國力推智者,歐土又近來相偕。遂令光光新大陸,客作主人先安排。
赫赫歐洲鼓與旂,樹遍南北米洲照電雷。從來得失多反覆,天道人事古今可相推。
我華人類數萬萬,橫絕地球吾為魁。他日中興樓船破海浪,水濱應問吾故壤。
北亞拉士駕南智利,故主重來龍旂颺。
徐剛白:康有為無疑是個大中華主義者,彼時世界以物質、兵炮渡大洋馳騁競逐,南海以中國曾擁三寶樓船而錯失擴地域、失南洋而痛惜;當俄皇彼得學船工,我造大船猶今之航空母艦久矣,卻禁海。一時不求進、不圖新,大國淪為弱國,於是為保國保種呼號、籌謀,其對東北、蒙藏邊疆之憂,則是先見之明,“無邊疆即無內地”也。康同璧在《南海康先生年譜續編》中還記道:光緒三十二年丙午即一九○六年,康有為至墨西哥,“訪墨總統爹亞士於前墨王避暑行宮,年已七十有八”。南海除有夜觀天象之好外,亦長於麵相骨相,對墨西哥總統讚賞稱奇:“觀各國君相骨相,未見有其權奇者”。南海與爹亞士會見,很可能談及由中國移民到墨一項,並身體力行,“為憲政黨(即前之保皇黨,徐剛附識)開銀行、築鐵路、置地十裏、建二石樓為移民基礎。”同璧的一則記述實不可忽略:“先君嚐言,中國民貧由於人民之多,故養生不精而種族以弱,欲富民強種,非移殖不可。在中國,則東三省、蒙古、新疆荒地極多,鐵路若成,則徙南方之民以辟北方空虛之地。在國外,則南北諸洲,若墨西哥、秘魯、智利、阿根廷、巴西,皆新辟之土,地沃民寡。而墨西哥、巴西,與中國相近,殖民最宜,故此行留意焉。”
使人困惑者,康有為之“殖民”及“移民”之義,界線不清,其果欲殖民乎?或者隻為中國民貧人多而移民至國外?南海甚至擬出了清晰明了之路線圖,墨西哥、巴西最為相宜,且欲於海外辟新地,為他國中之新中國。南海之大地狂想,新中國之狂想,或者還有大同理想於新辟之國中局部實踐,驚世駭俗而感人至深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