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聯雲:
祝宗祈死,老眼久枯,翻韋生也有涯,幸免睹全國陸沉魚爛之慘;
西狩獲麟,微言遽絕,正恐天之將喪,不摧動我黨山頹木壞之悲。
壽言壽聯,祭文挽聯,相趨相接;死生由天,無常多變,壽終而已。梁啟超於壽言中謂,康有為“一生所曆勞苦患難,非恒人所堪”;於祭文中稱,“後有作新中國史者終不得不以戊戌為第一章”,及“悵幹戈之滿眼,欲奔喪而崎嶇,並憑棺而不逮,空臨風而淚滋”語,悲愴淩厲,可分肝斷腸;淚落紛披,能揚波激浪。為康南海公祭畢,梁啟超病況日沉,一年後辭世。南海又何其幸運,在大革命到來之前,他走了,又有門弟子送行,梁啟超為之蓋棺而定論,魂魄飛揚,似風似雲,若雨若雪,如夢如幻,天遊去也。集早逝之陳千秋、曹著偉,及戊戌六君子、梁鐵君等於天上,一年後,任公後亦往之。於是人間康梁,遂為天上康梁矣!歸去大化,生生不息,《易》曰,“是故剛柔相摩,八卦相蕩。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日月運行,一寒一暑”。君不聞雷鳴中有康梁之聲?君不見山海間有康梁之影?蓋因其大同未濟,文章不朽,天上人間,皆可讀之。此康也,此梁也,此長興學舍、萬木草堂之所以開戊戌風氣之先,傳文化薪火,而成新中國史第一章也。
追記至此,尾聲何言?徐剛說結語曰:枝枯根朽,其於木也,為終乎?河幹地焦,其於水也,為竭乎?聲滅氣絕,其於人也,為亡乎?然,亦不然。大木之根,蟄伏於地,深入遊走,其旁根側須,或待時雨而至,新芽出焉。江河川澤,浩大細微,而泛於海,彙於洋,蒸發為氣、為雲、為雨,循環不息,一河之枯非眾水之竭也。人之死生,相依而存,若果若核,果者肉身皮囊,核者仁也,細小精微,包容萬物,無窮而往複,大德而廣生也。
古往今來聖賢皆寂寞,皆死,康有為嚐言,惟文章不死,何故?文章乃魂魄也。張妙華夫人去世,友人憑吊慰藉者眾,康有為修謝函一封,九十字,九十淚,九十明月珠,精魂美魄之片羽,讀之、思之,在宇宙的背景下,南海生平,風雲起伏,大塊文章,如火如燭,導河追遠,星月瀉地,幻化出八個大字於天上人間:“富強中國,大同世界。”“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康有為策杖而出焉:
滄海月明,忽驚珠淚,漆園夢化,未忍盆歌。猥以悼亡,遠承垂唁,吊辭懇摯,誄賻殷勤。瞻望雲天,感深存沒。鄙人舊共糟糠,久同患難。既子荊之改服,未免有情;自文度之多傷,誰能遣此泐箋言謝,永寫隆情。
啊!南海,濤聲壯闊,憂患深沉,蕩魂滌魄的海,我們的海!
2011年1—3月於北京
4月於崇明島瀛通大酒店812室
5—7月於北京宣武門外涼水河畔一葦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