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裏,幾隻夜宿的野鳥被驚起了,看守城門的小卒黑子聽見了鳥聲,於是抬起頭仰望著夜空中飛鳥們模糊的影子。忽然,他見到一道寒光從他的頭上掠過,一眨眼,他發現自己的嘴唇已經吻著地麵了,他看到整個世界都在不斷地顛倒過來,又顛倒回去,最後,黑子看到一丈開外,自己的身體渾身是血,不停地舞動著雙手,而身體的肩膀上,則缺少了一樣東西——自己的頭顱。

黑子的表情就在此刻永遠地凝固了起來。

段刀騎在他的口外黑馬上,輕蔑地看了看地上這顆還冒著熱氣的人頭,然後他大喝一聲向南明城裏最大的錢莊衝去。段刀已經三個月沒有下山了,他的大黑馬已經變得懶惰起來,他的長刀都已經快生鏽了。在黃昏時分,斷了一天糧的段刀終於打定了主意,他要去南明城裏的錢莊“借”點銀子,還要讓幾顆可憐的人頭祭祭他好久沒有舔血的長刀,順便還帶走某個能令他滿意的女人。

大黑馬的馬蹄正踐踏南明城中最寬闊的街道,沉重而急促的馬蹄聲在寂靜的黑夜裏穿得很遠很遠。路上殘存的泥雪隨著馬蹄踏過高高地飛濺而起,落在街邊小店的門板上。這一晚,整個南明城裏,幾乎所有的人都能聽到這令人驚駭不已的聲音。從段刀的大黑馬經過的臨街的窗戶裏,開始傳出一些孩子的哭聲,但是沒有人敢點燈,所有的窗戶裏都是黑的,就和這茫茫無邊的夜色一樣。那些蜷縮在被窩裏顫唞著的人們又開始想起段刀和他的馬蹄聲帶給南明城的恐怖的回憶。每隔三個月,居住在大山深處的神出鬼沒名聞大明朝南七省的頭號強盜——段刀就會騎著他的口外黑馬,佩著那把奪去無數英雄和小人性命的長刀闖入南明城。誰都無法阻擋他,就連南明城的總捕頭鐵案也不是他的對手,最富有的錢莊將被洗劫一空,最漂亮的少婦將被他擄走永不複還,最華麗的宅邸將被他付之一炬。

南明人三個月一次的惡夢,終於在今晚降臨了。

停。

一個少年的聲音在段刀前方響起,在南明城的黑夜中顯得異常尖銳。段刀本想不管他,徑直放馬衝過去把攔路者踩倒了事,可是他已經有很久沒有遇到過敢於阻攔他的人了,他忽然對於那少年產生了某種興趣。終於,段刀勒住了韁繩,大黑馬急不情願地停了下來,原地打了一個圈,然後使勁地用馬蹄敲打了幾下地麵,於是泥雪飛濺到了段刀的一身黑衣上。

段刀慵懶地坐在馬鞍上,眯起了細長的眼睛看著前方。終於,他看到了一個並不高大的人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月光忽然從雲朵中閃了出來,於是這殺氣騰騰地夜晚驟然變得柔和美麗了起來,明媚的月光使段刀看清了那個少年的臉。

小朋友,請讓開。

不。

再說一遍,請讓開。

段刀提起了他的長刀,刀尖上,黑子的血還沒有幹,緩緩地滴落到地上。月光下,他的刀鋒隱隱地閃著青光,在黑夜裏耀眼奪目。

不。

少年依舊平靜地回答。

起風了。

段刀搖了搖頭,他的目光裏流露出一絲惋惜,其實幾十年前,他也象眼前的那個少年一樣,他甚至還對少年的勇氣有幾分欽佩,可惜,此刻在段刀的眼中,那少年已經是死人了。

段刀的雙腿向裏用了用力,於是大黑馬的肚子被馬刺弄疼了,它噴了噴鼻子,然後撒開四蹄向前方的少年衝去。段刀的手中,緩緩地劃過一道弧形的白色寒光。

馬蹄聲碎。

南明城所有的人都悄悄地躲在窗邊傾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