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晴川大酒店的第九層，雨水更加猛烈的敲打著玻璃，新的雨水撲上來，老的雨水流下去。人的誓言有時候就像這玻璃上的流水，不然他怎麼會在劉娜罹難的4年後戀上納福香，十幾年後又娶了大學同班同學喬琪為妻呢。旁邊的床上當記者的妻子早已進入夢鄉，妻子是個外交官的女兒，在那個年代是個驕驕者，她沒有下過鄉，70年初中一畢業就被分配進了一座擁有千人的機械製造廠，由於出身好，能言善辯，學車工剛一出徒就被提為廠團委書記，77年恢複高考一舉進入北京大學中文係，改革開放的春風使她恢複了天真爛漫的天性，毅然拋棄了留在工廠的男友，對這位橫渡過長江，在西雙版納密林中開過荒、斬過壩、為祖國摘掉貧膠帽子做出過貢獻，回京後又在一家近萬人的大廠搞宣傳的同班同學開始了感情上的窮追猛打，終於使他就範。當時一些西方電影剛剛開始進入中國，她可以弄到內部電影票，《魂斷蘭橋》《卡薩布蘭卡》《舞台上的小迪沁》《巴黎聖母院》《羅馬假日》《常別離》……。看了一係列電影後她開始欣賞西方女性的一切。她想讓青春永駐，婚後不久當她發現自己懷孕後對他極為不滿，指責他不負責任，要把孩子做掉。是他、他的全家與她的全家人辛辛苦苦做工作才使那孩子得以留存。生兒子的時候她堅持剖腹產，奶脹得幾乎讓她流淚，她也不讓孩子吃一口，而是讓那剛剛被挖出子宮的寶貝兒用那人造的塑料奶頭兒去吃加工過的牛奶。一出滿月她就開始做廣播體操，慢跑，通過鍛煉很快恢複了體型，至使經常有許多人都認為她是姑娘，要給她介紹對象。如今她仍風姿綽約打扮的更加風采迷人，像夏天的鳳凰花，熱烈奔放，有時甚至讓他覺得有些受不了的野豔。他戲稱這是夏末的女人的掙紮，她反駁說這是心理年齡不老的標誌。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麼，近一年來她在他麵前談起性常常無拘無束，行動上也比以前變得主動，時常讓他覺得力不從心。昨夜由於到得太晚，妻子疲倦得沒有洗澡，選擇不靠窗的床睡下了。由於工作性質的不同，他們養成了不同的睡眠習慣。他們都靠筆頭子闖天下，他主要搞理論，這些年來靠著在大工廠呆過的庫存，調查研究的便利和能夠較早的接觸一些國外的管理理論，發表了不少很受重視，較有影響卻又很少能解決具體國內問題的文章，常常使他自己也感到困惑。她以通訊、特寫、報告文學為專長，無論什麼題材，什麼內容她都能筆下生花，編的圓滿又耐看，能讓讀者，被寫者和領導者都滿意，被稱為報社的才女。美貌加聲譽使她在社會中如魚得水、天高地廣。除寫文章有時候還參加做買賣拉廣告……有人想出名拍大價錢請她賞筆，摸清底細認定不會出問題她是從來不會放過的。家裏的錢大多都是她賺來的——桑塔納轎車，100多平方米的四室一廳交錢能夠一次到位，豪華裝修、立櫃式空調、34厘米彩電、立體聲環繞音響……他總覺著懸，太招搖。“姑奶奶掙的血汗錢，誰能怎麼著？改革開放提高人民生活水平，你懂不懂？市場經濟。讓你們這些書呆子，木頭腦袋研究市場，研究國企改革，還要去指導人家，白二炒菜，宴席不砸才怪呢。”“你懂什麼？”他常常隻用這一句進行反駁。那麼多理論，那麼多書，那麼多專家、教授，那麼一窩蜂的解釋了一種理論又一種理論……50年代、60年代、70年代是前蘇聯的理論，以至一些翻版前蘇聯小說中改革工業管理人物的小說在中國大行其道，使小說作者聲譽倍增。後來又是美國的泰勒製，後來又是日本的全麵質量管理加東方文化的親情管理，再後來又是什麼台灣模式、南韓模式、孫子模式、儒家模式……條條製，塊塊製，條塊結合製，黨委領導下的集體負責製，廠長負責製，集權製，分廠負責製，專業化，托拉斯化，合並，兼並，拍賣，股份製，私有化可以說五花八門。世界上所有的模式在中國都有人試過，階段性成功不乏先例，長期成功的卻很少。一批批成功的企業沸沸揚揚，一篇篇理論紛至遝來，不知什麼時候又變得無聲無息。一批批企業家披紅戴綠，表彰宣揚聲震四海，而當他們陷入泥沼之後就不會再有人為他們吹拉彈唱了。企業的興衰原因到底在哪兒？亞洲金融危機的到來使日本和四小龍的經濟受到沉重打擊，他們什麼所有製都有，什麼管理模式都有。為什麼抵抗不住？為什麼不能很快擺脫危機？日本曾經在勢頭上壓倒過美國靠什麼？靠家用電器和汽車；美國近幾年又占了上風靠什麼？靠航天、航空、計算機、計算機軟件、通訊設備、轉基因工程、生物工程、精準農業……幾乎所有的高科技和高科技商品都掌握在美國人手裏，就連糧食和電影他們也能打遍全世界，美國有能變成全世界都需要的商品的產品。最近他開使研究市場經濟與企業發展。這次研討會他要講這個主題。機關必須坐班，使他養成了前半夜寫文章的習慣，雖然家裏早有了電腦，他仍然喜歡用圓珠筆，常常寫到深夜睡覺，6點半按時起床，8點鍾正點坐到辦公室裏。而她不坐班，養成了清晨用電腦寫作和上午出門前洗澡的習慣。外麵活動多，晚回家是常事，夫妻雙方都已從理解到習慣。早上他看到她在寫作心裏很是同情，要是看到她在睡懶覺，自己做飯吃就總有一種不平衡。
他想洗個熱水澡，衝掉煩惱，一心準備“市場經濟與企業生存發展。”房間裏的燈在妻子的要求下早就都關上了，窗簾也拉得嚴嚴實實，隻有標識開關處的小燈紅紅的如白兔的眼。他很快習慣了這黑暗中的朦朧，他脫得精光，準確的打開衛生間的燈和抽風機。那風機聲音太大，隔著門都有點震耳。怕影響妻子睡覺，他條件反射的將風機關了。進到明亮的衛生間裏他將門關得嚴嚴的，在一米五見方的鏡子裏仔細地打量起赤身裸體的“我”。頭發雖然還算烏黑，但一些白發已經開始露出崢嶸；曾經光滑的前額已經印上深深的年輪；眼袋起來了，一勾頭下巴也微微多了一個。他像健美運動員一樣握緊兩個拳頭，使宏二頭肌和胸大肌繃緊鼓起來，太不滿意了。他又將兩個拳頭攥得更緊，慢慢下移到肚臍眼兒處拳心向上交叉起來，肌肉仍不明顯。他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又低下頭看著真實的胸和兩臂，以前豐滿的肌肉上已經蓋上了一層鬆軟的脂肪，他不得不承認青壯年已經過去，已經不會複返了，有些泄氣的放下雙臂，露出那發圓的肚皮，那是過去緊繃的小拳頭一樣的六塊腹肌退化的結果；曾經像青蛙後腿一樣健美的大腿也變成了滾圓的，女人一樣的腿。歲月無情，他不得不承認老字在一步步向他走來。有專家說肌肉彈性和張力的衰減會換來頭腦的成熟，這難道會是規律？就要進入知天命之年，當今的科學促使社會變化太快，有多少人能夠掌握自己的命運？又有多少人能夠踏入影響他人和社會的行列呢？
洗澡吧。他強迫自己打斷關於自己成熟還是不成熟的思考。洗完澡睡覺，明天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他再次命令自己不要思考的太累，以避免過早失去健康甚至早逝的悲劇。他苦笑了一下將目光退出鏡子移向洗臉台，上麵整齊的擺著漂亮的裝洗頭水和沐浴液的奶黃色小瓶子，更奪目的是瓶子旁邊那個粉紅色的書本大的精裝塑料袋。他拿起來，上麵都是黃色的英文小字，眼花，他懶得看。翻過來印的是一個正在浴盆裏沐浴的全裸金發女郎，不該暴露部位蓋著肥皂泡，最醒目的地方印著浪漫體彩虹過渡色中文《溫馨浴缸罩》，下麵是蘋果綠色黑體字說明：本浴缸罩是國際流行最新高科技產品，耐80度以上高溫，在您與浴缸之間加上一層天然防護層，安全可靠，讓您可以放心的享受盆浴的溫馨與舒適。裏麵的中草藥濃縮了當年楊貴妃沐浴的精華，與美國最新強體沐浴精混合，舒筋活血、健腦、強身、補腎。另起一行：浪漫——人生之大旅。又起一行：溫馨——人生之追求。再起一行：享受浪漫溫馨之後祝您有一個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