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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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揚趕到案發現場,已是第二天早晨了。天陰沉得厲害。頭天後半夜下了一點小雪,這時基本上都已經化完了,現場一片泥濘。市局刑偵支隊的一些幹警正在那裏忙碌。運屍車已經開來,但屍體還沒運走。大家為馬揚讓開一條道。馬揚走到陳屍的地方。市局的一位副局長為他揭去蓋在屍體上的一塊黑色雨布。馬揚久久地看著全身早已僵直、眼睛還微睜著的老言,心裏突然湧起一股莫名的歉疚和深重的遺憾。在處分老言前,他已經了解到這是一位精通業務、工作踏實、作風正派但又謹小慎微的老同誌,從不得罪人陷害人,也從不讓別人得罪他陷害他。尤其難能可貴的是,他在財務這個崗位上幹了幾十年,一本“幾千頁”的大山子榮辱興衰史可以說全在他肚子裏裝著,他本人實際就是一本無法再複現的大山子“活字典”。他拿他“開刀”,就是要借他的人望震懾一下其他同誌。然後,他當然還要充分發掘、發揮這個“老財務”潛在的能量和作用。也就是說,他肯定還要重用他。在處分言可言的第二天,馬揚曾親自到老言家,跟他“促膝”長談過一次,請他正確對待這次“處分”,不必有所計較,趁此機會好好休養生息,看點書,總結一下以往。他還讓黃群所在的那個醫院派兩名大夫專門為老言檢查了一次身體。同時,他還跟總公司組織處的同誌商量,從現有的財務和管理幹部中挑選一批年富力強(或比較力強)、作風正派(或比較正派)、對大山子的未來依然充滿激情(或比較有激情)、願意隨著時代進步而不斷改變舊我(或比較願意改變舊我)的同誌,由言可言帶隊,先用一個月時間,在國內進行一次考察。然後給他們配備翻譯,用三個月時間再到國外考察,專門考察現代企業管理製度。他還要聽言可言認真分析一下,大山子近年來突然“衰敗”的原因究竟何在。他確信,在言可言那個誰也進不去的頭腦裏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庫”。

可惜啊……

“他沒得罪過人呀,也沒做過啥壞事……老天爺為什麼要這麼不待見他啊……他沒得罪過人呀……他這一輩子啊……老天爺,你還要他咋樣……”馬揚一進言家門,老言的老伴就向他這樣號天號地地哭訴。馬揚默默地坐了一會兒,勸慰老人節哀,保重自己,又跟她說:“組織上一定會盡全力找到凶手,搞清真相。您也要配合公安,提供線索,方便他們破案。”繼而對老人的生活又做了些安排,便驅車到了市公安局。

“屍體是怎麼發現的?”未待坐穩,馬揚就發問。“一個放羊的老鄉發現的。”市局刑偵支隊的領導答道。“可以肯定是他殺嗎?”馬揚又問。刑偵支隊的領導非常肯定地回答:“可以認定是他殺。”馬揚沒再繼續問下去,默坐了一會兒。這時,一種直覺不可阻擋地湧上來告訴他,老言的被殺,斷然不會是一般性質的刑事案。老人一生本分,總取笑自己說,年輕時有那賊心,沒那賊膽。現在有那賊膽了,又沒那個賊力了。從他身上從沒有發生過任何桃色緋聞,所以,不可能是情殺。也不可能是仇殺,老人個人的生活圈子極封閉,對任何人不施恩,也不結怨,沒有至親的朋友,更沒有過不去的仇人。也不可能是劫殺,全大山子的人都知道,老人平時身上最多隻帶二十元錢,家裏的一切財務開支大權全在他老伴手中掌管。真要衝錢財去,劫他老伴倒還是個正事兒。因此,最大的可能是殺人滅口。因為老人幹了幾十年的財務,他心中的的確確裝著許多人許多部門經濟往來的秘密。隨便甩出一個“包袱”來,都可能砸了某一群人或某一些人賴以昌盛發達的“金字招牌”。假如說,在大山子確實存在一個或幾個非法的“既得利益集團”,假如真有某種跡象讓他們預感老人所掌握的這些秘密必將危及他們的合法生存權的時候,下決心取他這條老命,封他那張關係過於重大的嘴,對這幫人來說,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事。

“近期內要派人保護好言處長老伴的人身安全。實在不行,讓她轉移個地方住住。房子,我讓市政府辦公室解決,但老人的安全由你們負責保證。”馬揚指示道,“另外,老言生前保存了一份非常重要的材料。認真查一查,看看還在不在他家裏。能不能動員他老伴把這份材料交出來。”馬揚說到的那份“材料”,其實他也並不清楚究竟是一份什麼東西。

隻是有一天——處分老言後的第三天早晨,也就是馬揚去他家看望老言後的第二天早晨,老言的老伴拿著厚厚一份封麵已經被燒焦了的材料來找馬揚,說昨天晚上,馬揚自她家走後,老頭子仍絮絮叨叨發了大半夜的牢騷,然後又發了會兒呆,到快天亮時,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裏翻出這份材料,拿到廚房裏點著火想燒了它。幸虧她搶得快,隻燒了點皮兒。

老伴還狠狠地數落了老言一通:“你說你這是何苦來著?這材料,你藏著掖著、一點一滴攢了那麼些年,一把火燒的不是你自己的心頭肉?就算挨了個處分,馬書記又能來看你,也算是給足麵子了。他新官上任三把火,總得拿個人開個刀,祭祭陣,誰讓你撞在他刀口上了呢?”當晚,她幫著老頭把燒焦了的那幾頁一一修補齊,第二天一大早,趁老頭還沒醒來,拿塊黑綢緞子布包起那材料,就來找馬揚。她也不知道這本被老言一直當寶貝藏著掖著的“材料”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她還以為那厚厚一摞,記的都是工作日記。她的本意是想借此來向馬揚證明老頭是個本分謹慎的好人,“您瞧嘛,這麼些年,他一天天幹的,全在這兒記著哩。有半點對不起人的事,您找我算賬!”言可言一早醒來,見老伴和那份材料都不見了,知道大事不好,趕緊打了個車追過來,衝進辦公室,不等馬揚翻看,就把那份材料奪了回去……

直覺告訴馬揚,這份“材料”裏可能記載著對某些人來說具有致命威脅的“機密”。拿到這份“材料”,可能對破案有用。“……你隻要跟老人說,就是上一回老言想燒掉的那份材料,她就知道了。”他這麼提示公安局的同誌。這時,丁秘書來告訴他,貢誌和打電話找他,有急事,假如方便,請他務必回個電話。

馬揚上大學前,當過幾年兵。退伍前的一年,因身體不好,一直在營部“幫工”,做些文牘方麵的事,就是在那會兒,認識了剛入伍的貢誌和。誌和到部隊,一開始上邊還是替他瞞著他那個“地委書記的兒子”身份的,但很快還是暴露了,然後就遇到不少麻煩。一部分老兵因此待他特別嚴厲,時時處處故意找茬兒,想收拾他一把。還有一部分老兵和大部分新兵蛋子,則又待他過分“熱情”。這一冷一熱,就跟大冬天在野地裏烤火,讓貢誌和覺得特別不好受。倒是年長他幾歲的馬揚,平平淡淡地相待,不卑不亢,亦真亦誠,給他留下極深的印象,從此兩人一直保持來往至今。

回到辦公室,馬揚立即撥通了貢誌和的手機。“我必須馬上跟你談一談。”貢誌和說道。“我這裏剛出了點事兒,再約時間吧……”馬揚說道。“不行。必須馬上談。”“你聽我說……”“現在我要你聽我說!”跟馬揚說話交往,從不“示橫”的貢誌和居然也“示橫”起來。

馬揚想了想,讓步了,對方畢竟是貢開宸的兒子,又是一起當兵的戰友:“那好吧。你現在在什麼位置?”“我?我已經進了你機關大門了。”說話間,貢誌和就進了馬揚的辦公室。馬揚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熱情地去握貢誌和的手,說道:“你小子脾氣見長啊!不過,還得請你暫時回避一下,讓我先處理一檔子急事。”貢誌和擔心隻要自己一“回避”,馬揚就會立即被別的事糾纏上,一檔接一檔,難以脫身,那就“猴年馬月”去了,所以不想“回避”:“我在這兒待著,不妨礙你批閱文件,也不妨礙你打電話……”“貢誌和同誌,你這樣……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馬揚一邊笑道,一邊就往外推貢誌和。貢誌和隻得上外邊那間辦公室裏等著了。

等貢誌和走後,馬揚馬上撥通市公安局領導的手機,對他說:“我剛才提議,為安全起見,盡快把老言的老伴轉移走。不過,我又想了想,這可能不是個好點子。老人的安全是有保證了,但是,這麼做,可能不利於暴露凶手……如果我們能初步確定凶手是想通過殺害老言而隱瞞什麼重大情況。那麼,他們是不是也會想到,老言的老伴跟老言生活這麼多年,是不是也掌握了一些情況,下一步他們會不會還要在他老伴身上做一點什麼手腳?留下老言老伴,放出這根長線,說不定能釣上一點什麼玩意兒。這樣做,到底好不好,你們認真研究一下,再告訴我一個結果。研究的時候,先不要跟同誌們說這是我的主意。這方麵我是外行,別妨礙了你手下那些刑偵高手充分發表他們的意見。當然,不管怎麼做,一定要切實保證老言同誌老伴的人身安全。這方麵,你們要做周密安排。確保萬無一失。”放下電話,他把貢誌和重新請回辦公室:“很抱歉,咱倆隻有十分鍾的談話時間,最多不能超過十五分鍾。你老爸打電話來要召見我,所以,請你務必說得簡單明了。”他知道,跟貢誌和無須客套。

“十分鍾哪夠啊!”

“快說。你隻剩下九分半鍾了。”

“你他媽的現在官氣也挺足。”

“隻剩九分鍾了。”

“好吧,請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馬揚到大山子,究竟為什麼?是為自己混一個副省級的官職?還是真想為這個國家、為這個事業,做成幾件有意義的事情?”

“誌和,這工夫,咱們就不討論這種既崇高而又太抽象的問題。行嗎?”

“請你正麵回答我。”

“兄弟,我這裏剛發生一起相當嚴重的謀殺案。”

“我還就是為這起謀殺案來的!”

“哦?你……你怎麼知道得那麼快?哎,快說說,說說,我這裏誰是你安插的內線?!”

“別臭貧!如果你及早采取措施,老言就不會被殺了!如果你還顧慮這、顧慮那,那麼我要說,肯定還會發生類似的,甚至是更大的惡性事件!”

馬揚遺憾地,但又不無有些難堪地笑了笑,不做聲了。

是的,前些日子,貢誌和曾提醒他,要特別關注大山子機關裏一個叫“言可言”的老同誌:“……這個言可言,別看他表麵隨和,肚子裏可有東西了。我曾找他聊過,沒想這老頭嘴還挺嚴實,哼哼哈哈盡跟我打馬虎眼,看來是有顧慮。你派人好好地做做他的工作,從他那兒掏點真東西,也許能幫你搞清整個大山子這個謎團……”遺憾的是,也許因為太忙了,當時,馬揚沒怎麼太重視貢誌和的提醒,一不留神,釀就了這樣一個沒法挽回的遺憾……

那天,貢誌和跟馬揚還談了另一個非常重要的事,也即“分權”的問題,“宋海峰要從馬揚手裏分權”的問題。當時,貢誌和是這麼說的:“我有消息,說省裏要分你的權。”馬揚明白他說的“分權”,是指省裏有人動議,任命宋海峰來擔任大山子市委和市政府的領導職務,不讓馬揚一人集這四個一把手於一身。“聽說宋海峰是自告奮勇要去大山子市兼任市長和市委書記兩個職務的。他挺著急。”貢誌和這麼告訴他。馬揚聽後,淡淡一笑,裝著好像並不知道這情況似的:“哦?不可能吧?”其實,他知道。前些日子,貢開宸和宋海峰分別找他談過這事。貢開宸告訴馬揚,省裏和中央有關部門的一些同誌,之所以不主張讓馬揚一人兼任四職,並不是不認同馬揚個人的能力和品質。他們隻是從改革發展的走向和建立完善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考慮,政企必將分離,如果繼續讓一個特大型國有企業的老總來兼任所在地市的市長和市委書記,或是由這個市的市長市委書記來兼任這個特大型國有企業的老總和黨委書記,顯得特別不合時宜。他請馬揚考慮這個思路。馬揚當即對貢開宸談了自己的想法:他也認為這個思路是正確的。但他覺得從大山子當前的實際情況考慮,在工作初期,阻力比較大,局勢還不明朗,暫且不妨把權力集中一下,以便能力排眾議,盡快把產業結構調整和機構整編工作順利地推行開去。他的觀點是,待局麵打開以後,再分權。隨後,宋海峰也來找他,則是在試探他——“假如派我去兼任大山子市市長和市委書記,你會歡迎嗎?”馬揚就沒再說別的了,當即十分爽朗地應下了:“您如果願意屈尊去挑這副擔子,那當然好啊。老學長嘛,老領導嘛,當然好啊!”宋海峰見馬揚持這種態度,顯得很高興,馬上說:“那就好。如果真有這樣的機會,我想我們倆一定會合作得很好。”隨即,他還要求馬揚,“在正式任命下達前,你不要去跟任何人談及我倆今天的談話。不同的人從不同角度看問題,往往會把好事也看歪了。”馬揚馬上答應了下來:“那當然。那當然。”其實,即便是宋海峰沒作這樣的提示,馬揚那天在貢誌和麵前也會裝“不知道”的,因為這種人事安排問題,是官場中最敏感的。從好的一方麵說,它的確是事業成敗的關鍵所在,難怪人們要如此關注它,並時時為它揪心;從另一個角度說,在我們這個體製裏,它又是造成利益再分配的最重量級的驅動器,很自然會引得某些人“技癢難耐”,盡全力在“誰又上了”“誰又下了”的漩渦裏周旋奮進。在這個領域裏,任何的不謹慎,都會釀成無法挽回的惡果——既傷了別人,也會傷了自己。對此,剛走馬大山子的馬揚當然要慎之又慎,即便在貢誌和麵前,也要如此。

“我希望你能發揮你的影響,阻止宋海峰去大山子任職。”貢誌和突然這樣說道。“為什麼?”馬揚暗自吃了一驚。“以我對你的了解,你小子當然是不希望宋去大山子……”“為什麼?派一個省委副書記去加強大山子的工作,我怎麼會不樂意?”“我操!半句真話都沒有。不跟你說了!”說著,貢誌和起身就要走人。“別別別……”馬揚忙跟著起身,攔阻。“請繼續往下說。”貢誌和勉強坐下,猶豫了一會兒,突然問道:“馬揚,咱倆過去是戰友?”馬揚答道:“現在還是啊!”“今天來找你之前,我找了一些人打聽你馬揚最近的所作所為,大部分反映,認為還可以吧,覺得你老兄基本上還保留了個人樣……”馬揚哈哈大笑起來:“我操!我這樣的,還隻夠個‘基本’?”貢誌和繼續很認真地說道:“馬揚,你聽我說,宋海峰要去大山子,是有私心的……”馬揚立即反駁:“此話差矣。他一個省委副書記,到大山子兼一點職,既沒升官也沒提級,所得的隻是勞神費心,責任更重大。說他有‘私心’,既不公平,也不公正。理由何在?”貢誌和說道:“馬揚,你還記得不?今年春節,在省社科院組織的一次團拜會上,你問過我,為什麼這一兩年看不到我的研究論文了,更見不著我的理論專著了。當時,我隻告訴你我心有旁騖,另有所專。現在我可以實話告訴你,這一段時間,我沒在曆史的故紙堆裏梳爬,而是回到現實的大森林裏尋找一條被迷失的路。具體地來說,對經濟領域的一些不正常現象作了些深入的調研。再具體地說,我也和你一樣,著重研究剖析了所謂的‘大山子現象’。就是要搞清,像大山子這樣的國寶型企業,這些年究竟是怎麼一點一點衰落下去的。”馬揚忙說:“研究大山子現象,也可以出專著嘛。隻要是寫我們大山子的,出版方麵,經濟上有困難,我可以想辦法替你解決。錢的問題,包在我身上。”“我研究大山子現象,目的不在出書,更無意向上敬呈心儀……”馬揚馬上伸出一根手指,指著貢誌和的鼻子笑嗔道:“挖苦我?”“我隻是在求一個自己心境的明白。我要知道我到底站在什麼地方,將和一些什麼樣的人走向一個什麼樣的結局,是最後的涅槃呢,還是不可避免的毀滅……”“這一切,和尊敬的宋副書記去不去大山子,有什麼關聯?”貢誌和說:“如果我告訴你,宋海峰死活要去大山子,目的在於牽製你,不讓你揭開一個在大山子藏得很深很大的黑洞,你會接受嗎?”馬揚心裏一緊,臉部的肌肉微微地抽搐了一下,然後他很快控製住了自己被極大地震撼了的情緒,端起身前茶幾上的茶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放下茶杯後,細細地打量著貢誌和,卻久久沒再說話。過了好大一會兒,馬揚才竭力把語調放平緩了問道:“你……開玩笑?”貢誌和卻依然很認真地反問道:“你看我像是在跟你開玩笑嗎?”馬揚遲疑了一下,上門外去看了看,確認了門外沒人,這才又回到座位上:“能說得更具體一點嗎?”貢誌和看看手表:“你有時間聽我說嗎?十分鍾早過了……”馬揚忙說:“隻要你願意說,我可以把今晚原定的所有活動都推掉,聽你說。”

就在這時候,貢誌和向他提到了那個“言可言”,然後又簡略地跟馬揚談了他大哥跟他的那次深夜長談的內容,談到修小眉和張大康,談到了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有人抄了他的家,燒了他的辦公室等等等等。馬揚忙問:“這些情況你都沒有向有關部門報告?包括你的辦公室和家被抄,都沒報告?”“辦公室被抄,當然是瞞不住的。但單位和當地派出所都把這件事隻當做一般的溜門撬鎖案在查處。”“也沒跟你父親透露一點這方麵的情況?”馬揚又問。

貢誌和搖了搖頭:“事情牽扯到我嫂子,還牽扯到張大康,我不能輕舉妄動。我爸爸太喜歡我大哥了,隻有我們自己家裏人才知道大哥的犧牲使老爸經曆了一場什麼樣的痛苦。大哥犧牲後,我爸爸特別不能容忍任何人在任何一點事情上無故傷害嫂子……何況我現在所掌握的,無非也隻是一些表象。真要把它拿到桌麵上去,有很多方麵還說不太清楚,也缺少必要的證據。”

說到這裏,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馬揚說:“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不好意思開口。”

貢誌和笑道:“別跟我裝小腳了,你還不好意思?”馬揚說:“是關於你家庭隱私的。”貢誌和說:“你居然也對別人的隱私感興趣?”馬揚說:“老早我就聽說,你們家兄弟姐妹不全是貢書記的親生骨肉。”貢誌和笑道:“我以為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這早就不是什麼新聞了。”“他們說,隻有你大哥是貢書記的親骨肉,你們幾個都不是的。”“Yes。我、誌英和誌雄都不是開宸同誌的親骨肉,我們都是他收養的孤兒。當然我們這幾個孤兒不是戰爭的產物,是一次事故的產物……”“事故的產物?”“你應該聽說過嘛,‘文革’前,大山子曾發生過一次特大事故,事故中犧牲了一些幹部和工人。我們哥兒幾個就屬於雙親都在那次事故中犧牲了的那種……”“貢書記為什麼要收留你們呢?”“他那會兒就是我們生身父母的領導吧。他不願意讓我們在福利院長大,就把我們帶到家裏來了。”“你說貢書記特別喜歡你大哥……”“你千萬不要誤解我說的話。他喜歡我大哥,跟血緣沒有任何關係。大哥從各方麵都特別像我爸,內心氣質、思想追求、為人做事都特別像,我們大家也特別尊重大哥……”

“你覺得這件事隻憑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就能把存在於你大哥心中的那些疑團搞清楚了?”“我當然不會隻靠我一個人的力量……”“你的所作所為,已經在危及一些人的存在。抄你的住所,燒你的辦公室,是那些人向你發出的警告。而且,最糟糕的是,你這麼單幹獨鬥,付再大的代價,也不可能把這件事搞透。”馬揚冷靜地分析。貢誌和激動了,站起來說道:“那你說我該怎麼辦?到檢察院去,或者到紀檢委去,向他們舉報省委副書記,舉報本省最大的民營公司老板,舉報我自己的嫂子?他們說,你有什麼證據?沒有。你聽誰這麼說的?我大哥。你大哥是誰?當今省委書記的大兒子。你是誰?我是當今省委書記的二兒子。我……我能這麼幹嗎?或者學學好萊塢懸念片的手法,從報紙上剪些單詞,貼成一封匿名信給他們寄去?”

馬揚不做聲了。

貢誌和說:“我知道,讓你出麵去阻止宋海峰到大山子兼職,是給你出難題……”

馬揚緩慢地搖了搖頭,說:“這道難題真要有解,那,咱們付什麼代價也拚命去試一把。可你這道難題,對我來說,壓根就是沒法解的。首先,我們有什麼理由去否定對宋海峰的任命?沒有。一切都是猜想。這是拿不上桌麵的事。再說,我有什麼能耐去阻止一個省委副書記到大山子兼職?而且他要兼的這兩個職務,原先還都是我要兼的。我鬧的力度不大吧,擋不住他。鬧的力度太大吧,人家會說,馬揚這小子想權想瘋了,居然跟省委副書記爭權……”

貢誌和苦笑了一下說道:“我不想為難你。可是,你想啊,這件事跟你、跟大山子還是有直接關係的。假如大山子確實存在這麼個黑洞,你說你在大山子怎麼幹?你就是幹出個金山銀山,也經不住他們往這麼個黑洞裏和弄啊。而且我還認為,前些年大山子的衰落,固然跟管理體製的陳舊、生產構成脫離市場需求、幹部思想觀念的落後、素質的欠缺等等因素有關,但跟存在著這麼一個黑洞,是密不可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