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3 / 3)

房門打開了。裏麵自然是黑著燈。迎麵湧來一股他特別熟悉也特別喜歡的那種很少住人,但又被精心維護的高檔房間所特有的氣息——這是由高檔地毯、真皮家具、絲質的立地燈燈罩、老式的空調和菲律賓紫檀護牆板,再加上衛生間裏那種高檔護膚香波久久融合成的一種氣息。一聞到這種氣息,張大康渾身就會感到由衷的放鬆,天大的煩惱在這一刻也會因之而煙消雲散。他知道一進入這個“氣場”,他便不用再對自己強加任何約束。“社會”的一切,都被關在了門外。不必再去計算代價,後果,前程,得失,年齡,血脂高低……

他要享受。他要回報自己。袒露了本能的一切,還一個“真實”的張大康……

於是,一進房間,他就把修小眉抱住了。修小眉一驚,忙掙紮:“別……別這樣……”

張大康用力把她擁進懷裏,輕輕地呼喚著:“小眉……小眉……”修小眉不僅慌亂,而且本能地湧出一股反感,這一瞬間,多年來在楓林路十一號所造就的尊嚴感本能地發揮了作用:“別……別這樣……”說著,從張大康的懷抱裏掙脫,跑到一旁,緊靠在用金黃色提花牆紙裝潢起來的牆壁上,低著頭,不住地戰栗起來。

張大康完全被她搞“糊塗”了。經過多次試探了的嘛,不至於產生如此大的反差和失誤嘛。他愣怔了,甚至有些不高興了:“怎麼了,你……”很有些霸道地拉過修小眉的手,似乎要她說個“明白”了。修小眉開始躲他,也設法不讓他抓住自己的手,並連連地說道:“別……別……”

這時,張大康的手機響了起來。修小眉好像得著救星似的,忙說:“接電話!”

張大康特別生氣地說道:“別管它!”

修小眉索性把雙手全藏到自己身後:“你聽我說……”

張大康繼續使著他的“蠻勁”說道:“今天,你聽我說!”

修小眉近乎哀求了:“大康……”

這時,手機又響了起來。

張大康開始罵娘了:“真他媽的煩死人!”掏出手機,想關掉電源,但習慣性地先看了一下來電號碼,居然無奈地歎了口氣,去接這個電話了。修小眉不知何方神聖,居然能鎮住這位“張大妖”,好奇地問:“誰的電話?”

這時,張大康顯然已顧不到修小眉了,隻是做了個手勢,讓她別出聲,很快接通手機說道:“馬主任,找我?”

是的,電話是馬揚打來的。馬揚為找張大康,都快急出心髒病來了。連著不停地撥他的手機,這小子就是不接電話。“我說張總,你在幹啥活兒呢?手機老響著,就是不接?”“非常抱歉,非常抱歉,剛出去了一會兒,手機沒帶在身上。有啥指示?請吩咐。”張大康故意做出一副謙恭狀,又帶一點調侃意味地解釋道。

馬揚急切地說道:“啥指示,跟你借樣東西。”張大康馬上答道:“我的馬主任、馬書記、馬官人,老同學啦,想要啥,直說,借啥借?!隻要在我張大康口袋裏放著的,就是你馬揚的。我沒有的,當了褲子,也一定替你去搞來。快說。”馬揚笑道:“不用你當褲子啦。把你買去的那幾輛車,借我使一使。使四十八小時,保證還你。”張大康一跺腳道:“我操!你要什麼不行,偏偏要這玩意兒?”馬揚拉長了聲音說道:“你看你看,還沒讓你當褲子哩……”張大康忙說:“千萬別誤會,問題是這幾輛車眼下真的不在我手裏……”馬揚說道:“我給你打借條啦,老同學,絕對不黑吃了你這幾輛車……四十八小時後,我肯定完璧歸趙……拿人格擔保……”張大康真有點急了:“老同學老同學……我信不過誰,還能信不過你?好好好,不說了。這樣吧,過二十分鍾,我給你回電話。不管怎麼著,我一定替你搞幾輛車。要幾輛?四輛?行。你等我回音!”馬揚忙囑咐:“哎……不是隻要四個軲轆的都行。一定得是進口高檔的,頂級的。”張大康一咬牙:“你小子,一百年不開口,開口就得吃唐僧肉。行。進口的。高檔的。我要搞不來,把我自己賣了,也替你去買幾輛!”見張大康掛了電話,修小眉這才說:“他跟你借什麼?借車?借給他嘛。聽說這個馬揚人還不錯,不是那種雁過拔毛、鐵公雞身上也要榨出幾兩油水的家夥。”

張大康歎口氣道:“不是不借。我剛把那幾輛車處理了……”

修小眉忙問:“你又賣了?不至於吧?”

張大康笑笑:“賣什麼賣。全拿它們走了關係了。”

修小眉又問:“走了誰的關係了?”

張大康又歎道:“這你就別問了。反正是給了那種你不得不給,也不能不給,給了他也不一定給你什麼好臉,但不給他是肯定沒好臉讓你瞧的家夥。你等一等。”說著,立即拿起手機來給自己公司總部撥了個電話。他問經辦人,那幾輛車是否已經送走了。手機裏的回答是:“哪兒還有不開走的?怎麼了?”張大康長長地歎了口氣:“……”經辦人以為張總不高興了,忙解釋:“這幾輛車可是您欽定的,讓我們趕緊通知那幾個家夥來取。還說要越快越好,還說要跟人家說得巧妙一些,別讓人覺得我們是覥著臉在給人送禮……”張大康不耐煩了:“行了行了。你煩不煩啊,屁大個事就叨叨個沒完!快替我想想,哪家公司老總手裏還有大奔?”經辦人忙問:“誰啊?非得要用大奔?”“我。我要用!不行?”經辦人說:“咱們公司不是有兩輛大奔嗎?”張大康惱火了:“喂喂,你今天是怎麼了,存心跟我較勁?我要用四輛大奔。聽明白了嗎?四輛!十分鍾之內給我回話。告訴車主,我用四十八小時,肯定還。要是還不了,就用我那兩輛頂。”“張總,您要把咱們自己那兩輛車頂了,您用啥?”

張大康啞然失笑:“我騎自行車,我坐公交車。再不行,我走著上下班!這用你操心嗎?”“行行行。我這就去給您辦。”手機掛斷了。張大康鬆了一口氣,開亮頂燈,往沙發上一坐,點著支煙,舒舒坦坦地深呼了一大口。

修小眉不無感動地表揚道:“真難得。為自己的老校友辦事,都能這麼兩肋插刀。”張大康苦笑笑:“想知道我為什麼要對他那麼好嗎?”“為什麼?”修小眉問。張大康卻沉默不語。修小眉又問:“為什麼?跟我還賣關子?”張大康笑了笑說道:“跟你說了,你可別出去亂說。最近中央組織部派人來考察幹部,據說你那位老公公、我們可尊敬的省委書記貢開宸同誌,向考察組推薦了馬揚……”“推薦他幹什麼?不是剛提了他一個副省級嗎?”“副省級還可以再往上走一步嘛。你老公公準備讓他當省委書記的接班人哩。”修小眉笑笑:“小道。”張大康滿不在意地笑道:“如果你認為是小道,那就算它小道吧。”修小眉認真地再問:“這是黨內絕密消息,你怎麼會……知道的?”

張大康故意提高了聲音說道:“是嗎?你都忘了?是你告訴我的啊。你在你老公公身邊生活,什麼事瞞得了您?”

修小眉見他不肯說真話,臉一沉,拿起自己的手包就向外走去。

張大康忙追到門口,攔住她,忙說:“對不起。”修小眉依然沉著臉,不理他。張大康連連追加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修小眉轉過身來,責備:“你怎麼對誰都沒一點真誠呢?”

張大康趁機拉起小眉的雙手:“好了好了。有些事情,你知道得越少,對你越好……我是為你著想嘛。”修小眉用力抽回自己的雙手,問:“你買通了我公公身邊的人?”張大康說:“別問了。我再說一遍,有些事情,你知道得越少,對你越好。不過,有一件事倒可以跟你說一說,還算有趣。南方有一個大走私犯在受審時,曾說過這樣的話,他說在他們那兒,也就是說在他待的那個城市裏,你往桌上拍出二十萬元現金,能讓一個局長渾身哆嗦。拍出三十萬元,就能讓某一個當紅女歌星脫下她那高貴的褲子。要是拍出五十萬或一百萬,就絕對地能讓他那裏的市府或市委的高官替你辦你所想要辦的一切事情……”

修小眉的臉一下紅起:“你也是這麼看我的?”

張大康馬上覺察到自己失言了,忘形之下,居然忘了小眉也有一個“高貴”的身份,忙找補道:“小眉,我怎麼可能把你列入那一些人之中去呢……”

修小眉這時已經聽不進張大康的解釋,推開他那雙伸來想攔阻她的手,一轉身,噔噔噔地就跑下樓去了。

44

貢開宸回到省委大樓,已經是夜裏十一點多鍾了。一進辦公室門,就接到邱宏元打來的電話,說要見他。貢開宸已經好長時間沒過省政府大樓那邊去了,就說,你等著,我過去。貢開宸走進省長辦公室,一邊脫大衣,一邊問:“跟德國人談得怎麼樣?”邱宏元一邊親自給貢開宸沏茶,一邊說道:“跟德國人談得挺好。可是我得到一個消息,還沒最後核實,是關於馬揚的。”

貢開宸眉毛一聳道:“哦?關於馬揚的?什麼事?”邱宏元說道:“先說我這茶怎麼樣?”貢開宸笑道:“你邱省長這兒從來就沒好茶。”邱宏元忙笑道:“我這可是北京頂級的花茶。”貢開宸笑道:“瞧。瞧。大省長又露怯了吧。告訴你,第一,真正的茶客是不喝花茶的!第二,北京出高幹,但不出茶葉。”“可我這最好的花茶就是在北京買的。”省長同誌繼續“狡辯”。“那是。在北京南城西邊有一條街,叫馬連道,是整個華北地區茶葉銷售流通的集散中心之一。在那兒你可以買到全國最好的茶葉,但它還是不出茶葉。”書記同誌繼續不動聲色地“貶損”著省長同誌。“你要喝綠茶那還不簡單。說,想喝什麼樣的綠茶。”省長同誌說著,嘩地打開辦公桌後頭一個硬木櫃的櫃門,好家夥,在其中一格裏,存放著十幾罐各式各樣的茶。貢開宸忙捂住自己的茶杯,笑道:“別浪費了。再怎麼說,花茶也是茶嘛。讓咱們繼續把它喝完,喝完……”

緊接著,兩人就切入正題。

邱宏元得到的消息是,明天一早,馬揚將親自帶人到白雲賓館,強行把德國客人請到大山子。貢開宸一聽,還樂了:“這小子,能有這一手,搞‘劫持’?”邱宏元說道:“這消息雖然還沒經最後核實,但已經不止一個人給我報了這信兒。”

但很快,笑容便一點一點地從貢開宸的臉上退去。

邱宏元提議道:“是不是應該給馬揚這小子打個電話。有積極性是好的,有創造精神,更可貴。但凡事總還得講個規矩、信譽,講個組織原則,不能隻顧自己,不能想怎麼著就怎麼著。況且這還是一檔涉外的大事,更不能胡來。”

這時,省長的秘書走了進來報告,805礦務局的戴局長和山南地區的孟專員要見省長。邱宏元對貢開宸苦笑笑,道:“瞧,事兒來了吧。”

省裏原慎重選定,由軟硬兩方麵環境條件都比較好的805礦務局和山南地區作為候選定點地,供德國投資方挑選。兩家為此也作了充分準備。卻不料,萬軍陣中冷不丁殺出這樣一個姓馬的“程咬金”。“這種完全不講遊戲規則的舉動……省裏也不管一管?省領導要是覺得可以這麼幹,那我們以後也撒開了玩,什麼組織原則,什麼組織服從,都扔一邊去……”山南地區的孟專員說得氣憤難平。805礦務局的戴局長也有些激動:“馬揚這麼幹,不僅僅是不講遊戲規則,簡直就是一種破壞遊戲規則的野蠻行為。”“……他眼裏完全沒有省委省政府嘛。如果對馬揚這種無組織無紀律行為不加製止,今後大家都群起而效之,還不亂了套了?”孟專員接著補充道。戴局長則“乘勝追擊”:“省委省政府究竟還有沒有權威性了?你們說話還管不管用了?”

貢開宸突然笑道:“我真慶幸馬揚這會兒沒在場。要不,肯定得鬧出人命官司。”

戴局長非常委屈地說道:“這麼大的外商投資項目,過去從來都是省裏定了給誰就給誰。如果省裏提倡大家競爭,那就爭嘛。誰還沒那兩手?這馬揚!”

邱宏元看看貢開宸說道:“書記同誌,看來麻煩還不小啊,得給這兩位同誌消消氣。怎麼樣,你說說?”

貢開宸忙說:“你說你說。咱這不是在您的地盤上嘛。”

邱宏元說道:“你說你說。還是你說。”

貢開宸笑了笑:“那,我先說說。然後,咱們再聽邱省長的……投資、立項是省長大人管界之內的事。我這個‘鐵路警察’是多管閑事嘍。”這時,卻有電話來找貢開宸。貢開宸接了電話,馬上捂住送話器,笑著告訴邱宏元:“是馬揚。”邱宏元略略一怔,問:“他幹嗎?”

“他要找老孟和老戴說話。”“找我們?”孟、戴二位也備感意外,忙問:“他幹嗎找我們?他怎麼知道我們在這兒?這家夥神啊!”

貢開宸笑著問道:“願不願意直接跟他交換一下意見?”

孟、戴二人猶豫了一下,應下了:“行吧……”

貢開宸立即按了一下座機上的一個按鈕,通話便變成了免提方式。電話機的袖珍揚聲器裏立即傳出馬揚的聲音:“孟專員,戴局長,我打電話四處找你們倆,你們的人告訴我,你們去找貢書記邱省長了。想跟你們打個招呼,明天我想請德國客人上大山子來轉一轉,最多占用一個多小時,然後我會把他們送還給你們……”

戴局長俯下身去,就著電話機上的那個小小的拾音器說道:“馬主任,您現在是副省級幹部了。您願意咋幹就咋幹唄,還用得著跟我們打招呼?”

馬揚忙說:“戴局長,這些年你們805礦幹得很出色,是我們省國有大企業的標杆兒。我還準備讓我們開發區黨校上您那兒辦兩期短訓班,麻煩您給講講課。到那時候,您如果還有氣,咱倆就找個背靜的地方,讓您好好地消消氣。我保證,罵不還口,打不還手……”孟專員走到座機跟前說:“馬主任,您覺得我們國內的這三家兄弟單位當著人家德國投資方的麵,各施奸計,為一個項目爭來奪去的,影響好嗎?”

馬揚沉吟了一下,答道:“做生意,搞工程,有一點競爭,我想這在他們西方人眼裏看起來,是十分稀鬆平常的一件事……沒有競爭,那才是不正常的。當然,我並不是要兩位老大哥可憐我們大山子,我隻是希望兩位老大哥給我們一個參與公平競爭的機會……”

戴局長立即說:“那好吧。我馬上打電話回去,讓他們現在就派車把德國客人接到805去。”

馬揚稍稍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戴局長,很抱歉,您可能已經來不及了。為了不影響你們兩家原定明天和德國客人之間的洽談,我們改變了安排,決定今天連夜去見德方人員。我想我必須跟您二位通報一下,這時候,我們的車隊已經快到白雲賓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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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揚是在得到“情報”,說山南地區的孟專員和805礦務局的戴局長連夜趕往省城去找書記省長告他“違規操作”的狀以後,立即作出這個決定的。說實話,要他作出這樣的決定,也是萬難的,甚至是“痛苦”的。正如805礦務局的戴局長說的那樣,這麼大的外商投資項目,過去從來都是省裏定了給誰就給誰,現在也沒說過“從此以後就不再由上邊來定”,更沒說過“從此以後各路諸侯就可以通過公平競爭的方法來爭取這樣的工程項目”,在這個情勢之下,他這麼橫插一杠子,實乃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犯眾怒”“激公憤”是可想而知的。結局會怎麼樣?要知道,這個依然世俗著的人世,慣以成敗論英雄,幹成了,固然能送他一個“一俊遮百醜”。但萬一幹不成呢?這些曾經被他“傷害”過的,還有那些雖然不曾被他“傷害”過但卻一直看不慣他這些行為舉止的人,會怎麼來“圈定”他這個人生“結局”?啊,“狂傲不可一世”,“隻顧自己,完全不顧他人”“典型的動物”等等等等“美譽”都會自動地落到他的頭上……也許,因此在K省,他就會失去最後一點立錐之地,政治上徹底地敗走麥城……說自己年輕,也已四十多奔五十去了。在我們這個年齡大小對能不能繼續往上提幹仍起著相當作用的體製下,四十六七邊上再摔這麼一大跤,當然你還可以爬起來再幹,但還有可能幹到今天這個“副省級”嗎?幾乎是不可能的了……代價啊!!

值得如此一搏嗎?大山子,你值得我為你如此一搏嗎?

生存,還是死亡,這始終是個問題……

……他閉上眼睛,靜靜地站了幾分鍾,居然哽咽了起來。他想到太湖邊上一塊巨石上鐫刻的四個大字“包孕天下”。包孕天下,何等氣概,何等胸襟,何等向往,又是何等的一個人生過程……我難道隻是為我自己?隻是為了一個小小的大山子?也太小看了這個馬揚了吧?!既然包孕天下,又何在意一時一事一隅的得失?包孕天下者,不以得失論成敗。譚嗣同、魯迅都曾發誓用自己的頭顱和鮮血來祭世風的開化和時代的進步,至今仍有一些小女子小男人以嘲謔矮化這些民族英靈為樂事,來掩飾自己心靈的缺損、精神的虛弱和人格的萎縮。難道這個世界因此就應該跟著這些人繼續去缺損心靈,虛弱精神,並萎縮人格?忽然間,他再度想起那一段在平原上遭遇雷暴的經曆,是的,一望無際;是的,無遮無攔;是的,雷雨交加;是的,孤獨和絕望似乎就是眼前惟一的“主題”。但“死就死了吧”,不依然還會是晴空萬裏天,一往無前嗎?

幹!

……於是,四輛“大奔馳”一輛接一輛急速而又平穩地向白雲賓館駛去。四輛車的十二扇門在同一刻緩緩地開啟。十二位中年人穿著清一色的深色名牌西服,雪白的襯衣和深色的領帶,鋥亮的高檔皮鞋,每人手裏都提著一個高檔的硬殼公文皮包(全都是租來的借來的),由馬揚帶領著,緩緩地走下車(馬揚下令讓醫護人員把自己頭上的繃帶全部去掉),然後車門又逐一地被關上。鋥亮的皮鞋踩在幽暗的水泥甬道上,十二人排成兩路縱隊緩緩地踏上外賓居住的一號樓台階。

這時,最緊張的要數奉命在車裏待著的那兩位身穿白大褂的大夫。他們抱著急救箱,怔怔地注視著向樓門走去的馬揚。在經過連續一二十個小時強腦力和強體力的刺激以後,他顯然已處在強弩之末的狀態下了。走路不穩,人略有些搖晃。在上最後一級台階時,發生了一個大的晃動,兩位大夫悚然一驚。隻見一直緊跟在馬揚身後的丁秘書趕緊上前一步,暗中伸出一隻手去托了一把。又見我們這位馬領導微笑著回過頭來,擺脫開丁秘書的手,繼續向小樓裏走去。這時,讓兩位大夫更為擔心的是,他們看到了一股暗紅的血絲從馬領導後腦的頭發根裏慢慢地流淌了下來。

好一個丁秘書,果然心細眼明,盡職盡守,血的暗流也沒逃過他時刻警惕著的觀察,忙湊近馬領導,悄悄提醒道:“擦一下。快擦一下,後脖梗處……”

馬領導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塊雪白的手絹(這可不是借的),擦了一下後腦勺。手絹上立刻沾上一塊鮮紅濕潤的血跡。然後從從容容地把手絹折起,重新放回褲子口袋裏。臉上繼續保持平靜而得體的微笑,繼續一步步向門廳裏走去。然後一號樓底層大廳的門突然打開了。一道輝煌的金黃色的光湧了出來。馬揚率領著他的人繼續著外表自信、內裏忐忑的步伐,走進這輝煌的光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