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1 / 3)

十三

61

管委會黨委立即作出決定,並報省委批準,強製馬揚同誌臥床休息兩周,並通知黃群所在醫院領導,讓他們特派黃群同誌為特別看護,帶薪在馬揚同誌身邊守護兩周。要安靜。黃群采取了必要措施,在窗子上掛上厚重的窗簾,盡可能地隔絕光和聲。所以搞得即便是白天,房間裏也昏暗如北極圈白夜裏的黃昏,漫長空闊。本來就一直沒怎麼睡著的馬揚——已經在床上躺了三四天了,你讓他還怎麼“睡”?!!——這時仍睜著眼,定定地看著黑糊糊的房頂,在想著什麼。遠處不時傳來火車或重載卡車的轟鳴聲。馬揚實在躺不下去了,輕輕地坐起,頭一陣暈眩和疼痛。他忍了忍,下床,穿上外衣,躡手躡腳地推開門,向外張望了一下。門外,陽光燦爛啊。哦,如此大好時光,恍如隔世!正巧寂靜無人,他便悄悄走去。剛走到樓梯口,身後便有人故意幹咳一聲,冷峻似“獄卒”,又似狄更斯筆下那個獨身一輩子,性格陰冷古怪的“老姨媽”——肯定是黃群了。他隻得收住腳步。

“你以為醫院讓我帶薪在家,是陪你玩貓捉老鼠的?”黃群走過來恨不得揪他耳朵。

馬揚掩飾般地笑道:“我下去走走……”

黃群笑道:“走走?可以啊。”說著,過來把馬揚的褲腰帶抽走了,“走吧。”說得挺大度。馬揚哭笑不得地捂住沒了腰帶就要往下掉的褲子,說:“黃群……黃群……你這樣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我畢竟不是正在服刑的勞改犯……”黃群哼了一聲:“勞改犯?勞改犯比你聽話!”馬揚隻得說出真情:“咱們好好商量。貢書記這兩天正在一個很小範圍裏,召集一個內部研討會,專門討論國有經濟下一步的改革問題,涉及一係列敏感話題,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內容是肯定要談到大山子下一步怎麼幹……”黃群說:“貢書記那個會,開發區有領導去參加了。怎麼,還非得你去參加才行?馬揚同誌,你別搞錯了,讓你休息,也是省委的決定。”

馬揚說:“會開得十分激烈,各種意見分歧相當大。”

黃群一怔:“你怎麼知道的?”

馬揚忙掩飾:“我猜可能會是這樣……”

黃群一瞪眼:“你猜?”“哼”了一聲,便上前“搜身”。搜出手機。冷笑:“居然還有熱線聯係。真是兵不厭詐。”

馬揚忙上前奪手機,哀求:“黃群……黃群……這可不行……”

黃群說:“我再說一遍,是省委和管委會黨委決定讓你全休半個月。依大夫的要求,你得臥床靜養。黨的決定,你不服從,科學的結論你不服從。你跟我搞啥名堂!”

馬揚說:“黃群……黃群……你聽我說……”

黃群往那頭一指:“回房間躺著再說。”

“這次在白雲賓館召開的理論研討會,意義非同小可……貢書記自始至終在那兒坐鎮……”

“有貢書記在那兒坐鎮主持,你還操啥心?”

“我說你不了解情況嘛。從昨天開始,問題的討論已經到了白熱化的地步,在有些問題上,一些同誌,直接把矛頭對準了貢書記。”

“怎麼會把矛頭對準貢書記?”

“前一段時間,貢書記針對我們K省多年來在國有經濟問題上所積累的正反兩方麵的經驗教訓,提出了一整套有關K省下一步經濟改革的想法,並初步形成了一個文字稿。當然,還是一個未定稿。他曾經讓我看過他這個稿子。我對他那些想法表示了堅決的支持……”

“你鼓動他拿出來讓大家討論?”

“是的……”

“所以,你想到會上去幫他一把?”

“朝無幸位,民無幸生……”

“你說你這時應該去摻和這檔子事嗎?”

“……你這麼說大不該吧?”

“你快要離開K省了,還哭著喊著往這兒的是非圈裏跳,讓自己陷那麼深,你說你這麼幹,聰明嗎?必要嗎?你總說你政治上多麼多麼老練。我看你幼稚得很!”

“誰跟你說我快要離開K省了?”

“沒人跟我說。”

“沒人跟你說,你瞎嚷嚷個啥?”

“你不跟我說,可我們單位裏有人跟我說呀。他們說中央要調你去外省當省委副書記。假如真有這樣的調動,而且是要進入外省的領導班子,你說你有必要再卷進白雲賓館的這一場爭論中去嗎?”

“我就是調到火星上去工作,我也永遠是個K省人!”馬揚激動了,大概叫這一聲,過於用力了,頭部又隱隱地灼燒般疼痛起來。

黃群忙扶住他:“你瞧瞧,你激動啥嘛?去躺著。我跟你說說小揚的事。小揚最近有變化,昨天她們學校的謝老師打電話來,還誇了她……”

“黃群……白雲賓館的會,非同小可。我隻去聽會。我不發言。我隻是去聽一聽。你應該是了解我的。你這樣硬性地把我關在這兒,對我養傷並沒有好處……你要不相信我的話,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你坐在我身邊,你管著我。你讓我發言,我就發言。你不讓我發言,我就充啞巴。保證。”

“你能讓我跟你去?”

“隻要你坐得住……”

“那好。那我就告訴你,昨晚,貢書記親自打電話來問你的情況。電話裏他還說,實在不行,就讓我放你去聽聽會……他也說,可以讓我陪著你去,在會上管著你……”“他昨晚就來過這樣的電話了?你為什麼不早說?”

“我覺得你根本不可能讓我陪你到會上去……”

“哎呀,你這個人!快通知司機……”

“你得答應我,到會上,千萬別發言……”

“快叫司機!”

車子很快把馬揚和黃群送到了白雲賓館。他們進會議室前,貢開宸還特意跟與會者打了個招呼:“有件事,我先說明一下,待一會兒,有個同誌要來聽會。因為他是個病人,所以破例批準由他夫人陪同。”但馬揚和黃群推門進會議室時,小小的會場裏還是產生了一點善意的“騷動”。黃群紅著臉,趕緊在馬揚身邊坐定。焦來年悄悄走到馬揚身邊,彎下腰,低聲跟他說:“貢書記問你,能堅持坐著嗎?要堅持不了,就躺下,沒關係……”“不不不不……”馬揚忙擺了擺手。

這時,一個六十多歲學者模樣的老同誌正說得慷慨激昂:“……如果認為,要搞好國有經濟,關鍵就在於實施資本化改造,大力推行資本運營……那麼我要反問一句,五十年來我們信奉的政治經濟學基本原則是否也要進行一番徹底的改造?同樣我們要追問的是,經過這樣改造,這樣的經濟到最後還能不能稱之為國有經濟?它維護的到底是什麼人的利益?”

一個與會者插話:“聽說,馬揚同誌會前就看過貢書記的這個未定稿,能不能請他結合這段時間以來大山子的工作實踐,談談他對這份未定稿的看法?”

馬揚忙說:“……我是來聽會的。聽聽各位領導和老師們的高見……”

貢開宸笑了笑說道:“你們就別盯著馬揚了。他還不能多說話。不能太激動。一百年裝不了一回病號,這回就讓他好好地裝一裝吧。”

會場上頓時升騰起一陣低低的有節製的笑聲,相對地緩解了原有的緊張氣氛。

有一個與會的同誌提議:“那就先請馬揚同誌對貢書記的那個未定稿簡單表個態吧。”

貢開宸說:“表什麼態?前天下午,我在開場白裏,就講得很清楚了,這個會,不是請大家來簡簡單單表個態的。如果隻是表態,開個常委會就足夠了嘛。這個會,就是需要深入,需要敞開,需要充分,需要推心置腹,需要對我們K省、對中國的未來高度負責的精神和赤誠的態度。在這個前提下,什麼話都可以說。我們不搞錄音,沒有發言記錄,將來也不搞會議紀要。清茶一杯,請各位對我那個未定稿進行充分的討論,貢獻你們的真知灼見。”

那個六十多歲的同誌微微一笑道:“隻可惜聽不到馬揚同誌的高見。那我就繼續往下說了。我和開宸同誌曾經在中央黨校一起學習過,是同一期的學員。開宸同誌在這個未定稿裏提出的這些基本觀點,應該說在中央黨校那會兒就初步形成了。我記得,這些觀點當時在我們班上就引起過爭論。現在,開宸同誌隻是把它們搞得更簡明了,更理論化了,但由此在我心裏產生的疑慮也就更大了……”

已經完全進入狀態的馬揚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子。黃群知道他有點坐不住了,想“參戰”了,忙伸過去一隻手暗中緊抓住他,示意他“稍安毋躁”。馬揚看看黃群。黃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馬揚果然稍稍平靜了一點。

那個六十多歲的老同誌說:“資本化改造和資本化運作,這樣的提法……”

一位四十多歲的同誌更正道:“是資本化運營。”

潘祥民不滿地瞪了那個四十多歲的同誌一眼,說道:“不要跟老同誌咬文嚼字。運營和運作有區別嗎?”

那個四十多歲的同誌不做聲了。

那位老同誌繼續說道:“……提資本化改造和資本化運營,會不會造成一種理論上的混亂,進而引發思想混亂……”

馬揚從隨身帶來的一個本子上,撕下一頁紙,在紙上寫了幾個字,交給坐在他前邊的一個同誌,示意他遞到貢書記那邊去。那個同誌看了紙條後,笑了笑,卻交給了黃群。隻見紙條上寫著:“請允許我發言。”黃群立即把紙條收了起來。馬揚非常不高興地看了看黃群。黃群不去理睬他。

馬揚無奈地轉過頭去。可過了一小會兒,他又掏出那個本子,又撕下一頁紙,又寫了個條子。這回他學聰明了,折起身,把紙條交給了那個四十多歲的同誌。那個同誌果然把紙條交給了貢書記。

貢開宸看了看紙條,把它折起來,夾進筆記本裏,沒表示任何態度。

這時,另外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同誌發言了:“我來談談這個資本化改造和運營的問題。我想先回顧一下多年以來我們對‘市場經濟’這個提法的認識過程,大概不會是多餘的。當初我們對市場經濟的提法,也是視為洪水猛獸,也是吵得不可開交。社會主義怎麼可以搞市場經濟呢?幾年過去了,事實證明,社會主義是完全可以搞市場經濟的。如果市場經濟是我們不能回避的,是必須麵對的,那麼由此而來就必然要產生這個資本化改造和資本化運營的問題。又要馬兒好,又不讓馬兒吃上草,怎麼可能讓我們的國有企業在市場經濟這個崎嶇不平的大道上跟其他經濟模式的企業競爭,怎麼可能不斷地鞏固壯大?”

原先那個六十多歲的老同誌立即反駁:“您談到了‘鞏固壯大’,很好,非常好。我要問一下,我們鞏固壯大國有企業的最終目的到底是什麼?難道隻是追求資本增量?”

馬揚又激動了。再次掏出本子來,要寫紙條。

黃群一把按住了他。

馬揚推開她的手,在本子上寫道:“你這樣,還不如讓我回家去!!”

黃群拿過本子,寫道:“回家?好啊。走吧!!!”

馬揚咬著牙寫道:“黃群,我總算認識了你!!!”

黃群又寫道:“你才認識我?晚了!!!”

馬揚哭笑不得地隻得又轉過頭去。

黃群索性收起他的本子,再也不理會他了。

62

第二天下午,頭疼加劇,馬揚提前離開會場,去了一趟醫院,晚上回到家,發現家裏的電話突然失靈了,打了好幾回,都打不出去。端起電話機,裏外裏地琢磨半天,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又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越躺越惱火,便大聲叫:“黃群!黃群!”

黃群正在廚房裏做晚飯。馬揚叫了好幾聲,才勉強叫應了。黃群不慌不忙地問:“又怎麼啦?”

馬揚衝進廚房:“你把電話也給我掐了?你真的要憋死我?”

黃群假惺惺地反問:“誰掐電話了?”

馬揚大聲疾呼道:“黃群,我正告你,如果你繼續這樣‘虐待’我,我……我馬上就離開這個家。”

黃群卻笑道:“喲,真沒瞧出來,馬主任還長能耐了。哪兒又安了個家啊?說來我聽聽。貴小妾,年方幾許?容貌如何?愛吃辣?還是愛吃酸啊?”

馬揚氣不打一處來:“我不跟你嬉皮笑臉!”

這時,馬小揚走了進來。

馬揚以為找到了同盟軍,忙問:“小揚,你見我那手機了嗎?”

馬小揚卻也是一副假不假真不真的模樣,故意反問:“手機?您的手機?”

馬揚的忍耐到了最後程度,大聲說道:“你媽把它藏起來了。真煩人。你見了嗎?”

馬小揚猶豫了一下:“那我怎麼瞧得見啊?您沒聽說過?一個共產黨藏的東西,十個國民黨都找不到。況且我還是個無黨派人士,連個國民黨都不是哩。”說著,從菜碗裏隨手抓起一塊剛炒得的雞塊扔進嘴裏,故意扭著胯,一歪一斜地向外走去。轉身的那一瞬間,卻對馬揚暗暗使了個眼色。馬揚忙跟了出去,跟到小揚臥室,小揚忙關上門,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輕輕打開衣櫃,從一大堆舊衣服底下掏出一個小布包,交給馬揚。馬揚遲疑地看看小揚,又看看這個小布包。小揚打開小布包,小布包裏包著的就是馬揚的那個手機。馬揚大喜過望,忙拿過手機,連連低聲地說道:“好同誌!真是好同誌!一定要重獎!不重獎不足以表示全黨全民的團結……”

馬小揚忙做了個手勢:“噓……”

馬揚卻不管那麼多了,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機就要給焦來年撥號。但怎麼撥弄,手機上也沒信號,電源也開啟不了。他這才忽然想起了什麼,掂了掂手機的分量,忙去揭開手機後蓋。

馬小揚忙問:“怎麼了?”

馬揚萬分沮喪地說道:“小揚同誌啊,剛才你說的,的確是真理啊。十個國民黨加起來也鬥不過一個共產黨。你媽媽提前把手機電池取走了……”

這時,黃群得意兮兮地一邊舉著那塊手機電池推門走進,一邊揶揄道:“好啊,父女倆聯合起來跟我作對,是嗎?!”

馬小揚忙嬉皮笑臉地纏上去,說道:“媽,您就可憐可憐爸吧……我能理解爸的心情……”

馬揚忙作保證:“我隻打一個電話,問一下情況。研討會今天下午結束。我問一下,會議最後的情況,產生什麼結果沒有……隻打一個電話。十分鍾……五分鍾……三分鍾……黃群同誌,你不能太過分了。我們怎麼說也是人民內部矛盾啊……有著共同的奮鬥目標……”

這時,從院子裏傳來汽車聲。馬揚忙說:“去看看。”黃群忙去看了,慌忙回來報告:“貢書記來了。”

貢開宸坐定後,不解地問:“……我往你們這兒打了無數次電話,怎麼不接電話?”

黃群不無尷尬地解釋:“是……是電話壞了。”

馬揚故意撇了撇嘴,笑道:“唉,電話是讓階級敵人破壞的。鬥爭形勢很複雜啊!”

黃群紅起臉,捂著嘴大笑:“你才是階級敵人哩。”

馬揚收住笑聲,吩咐道:“好了好了。你們都到隔壁房間去吧。貢書記要說事兒了……”

貢開宸笑道:“說什麼事?我就是來看看你的。”

馬揚忙說:“那我有事要跟您說。說一小會兒,隻說一小會兒。”

貢開宸笑了:“這家夥。”

黃群忙說:“貢書記開了幾天會,也累了,不許多說。我給你掐著表,隻許說十分鍾。”

馬揚說:“二十分鍾。”

黃群說:“十分鍾。”

馬揚說:“十五分鍾。”

黃群堅定不移地說:“十分鍾。”

馬揚無奈地長歎一口氣:“好吧好吧,十分鍾。‘無產階級專政萬歲,萬歲,萬萬歲’。”

貢開宸則笑道:“好,好。婦女同誌專政萬歲!”

黃群帶著小揚一走進隔壁房間,就把一個鬧鍾放到明顯處。馬小揚笑著問:“媽,您還真給爸掐著時間?”黃群正兒八經地說道:“要不給掐著點時間,這老少兩輩今晚能談一夜。”

這邊,貢開宸啜了口濃茶,笑道:“快說吧。咱們可隻有十分鍾時間。”馬揚一邊給貢開宸的茶杯裏續上開水,一邊笑道:“甭理她。”貢開宸笑道:“哎,女主人的命令,怎麼能不理?”馬揚定了定神,問:“討論會結束了?”

“結束了……”

馬揚說:“您為什麼不讓我在會上發個言?有些意見無論在理論層麵上,還是在實踐的層麵上都有很大的漏洞……完全站不住腳嘛。”

“進行這次研討,我就是想聽聽不同意見,聽聽反對意見,對我們省思想理論界的狀況徹底地摸一下底。要讓你一說,嘩嘩嘩嘩,一瀉千裏,雄風萬丈,別人肯定就都不說了。我還聽什麼情況,摸什麼底?”

“可有些人的意見,必須要駁倒。不然,聽之任之,讓這些意見再擴散到社會上,會產生一定的負麵作用。這些意見還是有相當的社會基礎的,它們本身又具有一定的煽動性和蠱惑力。”

貢開宸笑笑:“不要那麼虛弱嘛。讓人說話,天坍不下來。老是堵人家的嘴,那倒是很危險的。大山子下一步怎麼辦,你考慮過沒有?這些天,你不會真把時間全都用來悶頭睡大覺了?”

馬揚忙說:“你提出的‘資本改造’‘資本運營’這八個字,對我啟發很大。我給國務院政策研究中心寫的那六七萬字報告裏,恰恰沒有提到這一點。現在看來,國企改革進行到一定的程度,的確得盯住資本改造和資本運營這個關鍵。現在的問題是,怎麼加強它的可操作性。在咱們K省,在大山子怎麼具體落實這個思路。”

貢開宸忙問:“你覺得呢?”

馬揚說:“具體對於大山子來說,我認為就是要解決一個問題,怎麼把它變成一個真正的企業,讓它完全融入國內國際的大市場裏去撲騰,從指導思想,到具體管理體製,應該拿出一整套的辦法……”

“誰的指導思想?誰的體製?誰的辦法?”

“當然是我們這些具體在大山子辦企業的人的思想、體製和辦法。”

“問題的症結難道真的是在企業方麵?”

馬揚一怔。

“我們總在說,企業好壞關鍵是能不能挑選到一個好的企業帶頭人。海爾公司發達,關鍵是因為有一個張瑞敏。這話聽起來,很有道理,也挺讓人心安理得的。但是,我們是不是應該進一步去問一問,我們那麼多的國有企業,為什麼老是挑選不到像張瑞敏那樣的好管家?難道真的是中國人不如外國人,天生就沒那麼多‘張瑞敏’?任何一個中國人恐怕都不會承認這個答案是正確的。那麼,我們是不是還應該再進一步地去問一問,到底怎麼樣才能產生一個好企業家、好接班人?問題的根子到底在哪裏呢?我們怎麼在這一方麵真正解決一點問題?”

貢開宸果然說話算話,一看“十分鍾”限期已到,便起身告辭,馬揚怎麼挽留也沒挽留住。“一來,你也應該早點休息。二來,這問題得好好想想,再來深入探討,或許能事半功倍。休息吧。啊,別想了……”貢開宸走了。

但這一夜,馬揚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隻是睜著眼睛,怔怔地想貢開宸跟他說的那一番話。到十一點多鍾樣子,他毅然決然地坐了起來。黃群也一下坐起。馬揚趕緊說:“……你睡吧。我忽然想起一點東西,必須馬上把它記錄下來……”黃群想勸阻。馬揚揮揮手,堅決地說道:“別說了,別說了。你睡吧……”馬揚穿罷衣服,又披上件大衣,走到桌子前,打開電腦。過了一會兒,黃群給他送了一杯熱牛奶過來,又拿來一條毛毯,蓋在他腿上,又從食品櫃裏取出一小包餅幹,裝在一個小碟子裏,放到電腦桌的邊上。他感激地摟了一下黃群,仍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腦屏幕,雙手快速地敲打著鍵盤,一邊催促黃群:“睡吧睡吧……”

但這一夜,黃群同樣也沒怎麼再睡。她靠在大床上,怔怔地看著馬揚厚重的背影,聽著時而流暢時而遲澀的鍵盤敲擊聲,心底裏忽然湧出一股說不清的感動和慶幸,不知道又過了多長時間,竟在迷迷糊糊的感動和慶幸中,睡著了……

等她再睜開眼,發現自己身上蓋著被子,電腦前卻不見了馬揚。小揚在廚房裏把早飯做好了,過來叫道:“老爸老媽,這倆懶鬼,喂腦袋了!”黃群揉揉眼,忙問:“你爸呢?”小揚說:“怎麼問我?”黃群忽然間大徹大悟似的叫了聲:“糟了!又讓他溜了!”忙向外衝去,四下裏再找,早已不見馬揚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