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揚用一個晚上的時間,分別給省委和中央寫了一份報告,懇切申訴了留在K省工作的理由,並一早就派人把這兩份報告送到省裏。一上班,貢開宸聽取省紀委、政法委和公安廳、檢察院幾位領導的工作彙報,到上午十點來鍾,才拿到馬揚的報告,很快看完,立即吩咐焦來年:“把他給中組部的那封信,趕快送北京。把給省委的那份,複印一下,分送常委們閱。”一邊說,一邊在那封信上批了一筆。焦來年問:“要不要在他給中組部的那封信上再附上省委或您個人的意見?”貢開宸沉思了一下說道:“我們的意見單獨報,不跟他的摻和在一起。而且,稍稍晚兩天,再看一下中組部的態度。”
焦來年忙應道:“好的。”
貢開宸又說:“一會兒,我到潘書記那兒去。你就不用跟著去了,趕緊去把這信的事辦了。另外,剛才,省紀委、政法委和公安廳、檢察院幾位領導來談的那些情況,你告訴紀委周書記一下,由他們省紀委出麵,搞一個紀要,盡快報中紀委和其他相關的部委。”
焦來年問:“這紀要要不要分送省委常委?”
貢開宸沉吟了好大一會兒,突然抬起頭來問:“你看呢?”
焦來年說:“按說,是應該送。但從剛才所談的情況來看,有相當一部分情況涉及宋副書記,他也是常委。但是,案子辦到目前這程度,還不能說辦得很紮實,有些問題還需要進一步查實,還挺麻煩。所以,我覺得,還是應該按照您剛在會上作總結時說的那精神辦,目前要嚴格控製在一個非常小的範圍裏,注意絕對保密,盡快核實關鍵人的關鍵情節,同時把各主要涉案人的定位定性搞準了,把案子真正辦紮實,真正能經得住曆史的檢驗。這是第一位的。按怎麼有利於搞清事實就怎麼辦這個總原則,我認為,暫時不送常委為好。”
貢開宸點點頭:“可以。不過,一定得跟邱省長通個氣兒。”
焦來年忙說:“那當然,那當然。還有個情況,公安廳送來的特別情況報告說,郭秘書最近頻頻跟宋副書記見麵……”
貢開宸臉上立即陰沉下來,但半晌沒做聲,過了好大一會兒,隻是淡淡地說道:“知道了……”
焦來年說:“郭秘書前兩天還打過好幾個電話來,要見您。說是有情況要當麵跟您談。”貢開宸又問:“你說呢?是見,還是不見?”
焦來年為難地笑了笑,卻沒回答。
貢開宸也笑了笑道:“……不肯表態了,是吧?”然後略略沉吟了一下,說道:“暫時不見也罷。再憋他兩天!”
63
但是,完全出乎貢開宸的意料,第二天郭立明居然就找上門來,而且會以那樣一種方式,一種難以想象的方式,“闖”了過來。
第二天下午,貢開宸主持省委中心學習組學習。結合學習,中心組主要議論了農民的減負增收問題。特請省財經學院一位多年研究農村經濟的教授講了讓農民減負增收,在擴大內需,促進我國國民經濟發展方麵所具有的戰略意義。五點三十分,學習準時結束,請宣傳部副部長和教委的一位副主任送走教授,貢開宸便在焦來年的陪同下,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這時是五點五十分,下班的人流高峰剛過,電梯間門前剛剛冷落下來。大樓裏特別安靜。走到電梯門前,焦來年搶先一步,按了一下下行按鈕。這時,電梯還在十八層。電梯間門前,隻有貢和焦兩個人。焦來年用心注視那一排標誌電梯運行情況的指示信號,以便等電梯停到這一層時,把貢書記護送進電梯。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在一側的樓梯拐角處,有個人影在晃動,回頭去巡視,那拐角處又不見任何人影。於是,一種莫名的不安使他焦急起來,頻頻地去按下行按鈕,催促電梯快一點到,並且又本能地掏出手機,暗自拿在手中,預作“報警”準備。不一會兒,電梯終於到了。進口的高檔電梯無聲地敞開了它那用不鏽鋼製作的金屬門。焦來年忙上前習慣性地用手擋住伸縮的門框,讓貢開宸安然跨進電梯。就在這瞬間,有人突然從他們身後躥到電梯間門前,一把推開焦來年,並把貢開宸推進了電梯。然後,電梯門就關上了。而那個不速之客也跟著進了電梯。
電梯迅速下行。
被這一衝一推驚住的貢開宸回頭一看,那人居然就是郭立明。而被推出電梯的焦來年,踉蹌著穩住自己的身子,忙鎮定下心緒,一邊盯著電梯運行的指示信號,一邊趕緊給機關保衛處打電話。
“……貢書記,您別緊張……我絕對不會傷害您。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想見您……我要跟您談一談……無論如何,請您安排個時間……”郭立明在電梯裏愧疚得都想下跪了。“你怎麼可以這麼幹?啊?怎麼可以?!”貢開宸鐵青著臉斥責。“我不這麼幹,根本見不上您……這段時間,我見不上您……他們不安排我見您……可我要見您……我有話要跟您說……我沒有辦法……”郭立明滿臉漲得通紅,眼睛裏湧滿了惶惶的淚水,嘴角一陣陣抽搐,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完全直不起腰,就好像一個虛弱到了極點的人,隻欠一陣風過,趕緊頹然倒地。
貢開宸繼續斥責:“你明白你這麼做的後果嗎?你怎麼那麼糊塗?”
郭立明深深地低著頭,本能地扭動著交握在自己身前的那雙手,喃喃道:“貢書記,我是糊塗……我是糊塗……”
貢開宸輕輕地歎了口氣。過了一小會兒,郭立明突然發現貢書記把手向梯門邊的那一排操作鍵伸去。他暗自吃了一驚:“他想讓電梯急停下來?把我交給警衛?”非常熟悉大樓保衛情況的郭立明知道,整幢大樓有一個武警排負責二十四小時的警衛。他的心往下一沉。第一個湧到他腦海裏的字眼是“完了”,整個身子篩糠似的急劇顫抖起來。他想叫一聲:“貢書記,您應該是了解我的,我絕對沒有要傷害您的意思……求您了……”嘴剛張開,卻沒叫出來——因為,這一瞬間,他看到貢書記的手按的是“直駛”鍵,而並非是致命的“急停”鍵。他又納悶了——貢書記為什麼不讓電梯停下?他難道想在電梯裏跟我多談一會兒?不可能。因為再怎麼直駛,這段時間總是極其短暫的。那他為什麼要“直駛”?
貢開宸這一刻沒想那麼多。他隻是不想隻憑這一件事,就把這個郭立明徹底毀了。這個郭立明有私心,做了一些與他這個“秘書”身份很不相稱的事,但根據到目前為止所掌握的情況看,問題的主要方麵不在他身上,他陷得還不算太深。但今天這莽撞的“一闖”,焦來年肯定要報警,卻有可能把他徹底給毀了……
“年輕人啊……”貢開宸緊緊地按住“直駛”鍵,看著驚惶不安、臉色已完全蒼白了的郭立明,暗自悲歎。
貢開宸的估計是準確的。得到焦來年的報警,保衛處立即通知了警衛人員緊急出動,在各層電梯口守候,隻待電梯一停,就立即把“劫持”省委書記的“犯罪分子”逮捕歸案。還有一些趕在這時候下班的機關幹部看到走廊裏霎時間警衛雲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也都圍在各層的電梯口,心情萬分緊張地等著看結果。一時間,整幢大樓都跟挨電打了似的,抽緊神經,繃緊每塊肌肉,等待著最後的一擊。
但是,電梯居然沒停……焦來年急得滿頭大汗,一邊一跳三級地往樓上跑去,一邊對著手機大聲在叫喊:“電梯已經下去了……貢書記在電梯裏……快通知底層大廳裏的門衛作好應急準備……”於是六七個身穿防彈背心的持槍警衛編組衝到底層大廳,以戰鬥小組隊形分布,守候在電梯門前。
但是,電梯居然也沒在底層大廳停下,直接往地下層駛去了。焦來年和保衛處的負責人向警衛和保衛處的其他同誌叫了聲:“快去地下層!”便帶頭往地下層衝去。等焦來年等人趕到,電梯早到了,電梯口卻隻站著一個人——貢開宸。
焦來年忙叫了聲:“貢書記……”想上前去問個究竟,卻見貢開宸立即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對保衛處的同誌和隨即紛紛趕到的警衛戰士說:“回去吧。沒事了。”所有的人都一愣。
焦來年自然知道貢書記自有他的意圖,便忙對那些還在呼呼直喘的同誌做了個“撤”的手勢。而這時,貢開宸已經向地下層的出口處走去了。走到出口處,傍晚淡金色的餘暉正好披灑他倆一身,遠遠看去,仿佛古羅馬上將戴著黃金盔甲,迎著崇高的樹林,凱旋而歸。
貢開宸眯起眼站下,讓自己稍稍適應一下室外那種天光的絢麗,而後問緊跟在自己身後的焦來年:“你剛才看清那個人是誰了嗎?”焦來年忙說:“好像是郭……”貢開宸又問:“……你跟別人說過嗎?”焦來年說:“還沒來得及哩。”貢開宸馬上揮了揮手說道:“那就不要跟任何人再提這檔子事了,特別不要提郭立明。”焦來年忙應:“是。”貢開宸突然站住,回過頭來鄭重地吩咐:“下午六點,你親自開一輛車到西北路友誼電影院門前把郭立明接上,把他拉到白雲賓館一號樓來見我。他會準時在電影院門口等你的,絕對不要讓任何人看到,也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他到白雲賓館來見我了。”焦來年又應了聲:“是。”
這時,貢開宸的那輛大奧迪緩緩開了過來。貢開宸上車後,又探出頭來對焦來年叫了一聲:“趕快給潘書記打個電話,就說我已經出發了,別讓他等得著急。”
64
大奧迪緩緩駛近潘家。潘祥民一邊急急地向大門口走去,一邊吩咐保姆:“趕緊把這兩碟水果撤了。我不是跟你們說過嗎,貢書記不吃水果,有一杯好茶就行。”保姆為難地解釋道:“這是阿姨吩咐的。她說,貢書記不吃,也得擱著,這叫接待規格。要不,讓人笑話咱們不懂規矩。這花兒……”潘祥民那位年輕的老伴徐世雲端著一杯剛沏好的茶走了過來,接上話茬指揮道:“花擱那邊。那邊——”然後轉過身來讓潘祥民:“趕緊去接客人。這些零七八碎的事兒,您就別操心了。”
“說是機關大樓裏闖進了不速之客?保衛處那幫人怎麼搞的嘛!”貢開宸一下車,潘祥民就關切地問。貢開宸笑了笑道:“進屋細說。進屋細說。”
到客廳裏坐定,貢開宸大致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潘祥民沉吟道:“哦……情況還那麼複雜。那……我覺得你還是應該盡快先跟這位郭大秘書談一談。他也許是真有點什麼事要跟你報告。”
“我已經約了今晚六點跟他見麵。”
“這情況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那是。但,對您,不保密。”
“那你可就大意了。宋海峰最早可是我提起來的。當年是我提議把他報到團中央去當那全國十佳青年候選人的。後來雖然沒選上十佳,但又是我把他放到下邊去當了縣委書記。從那時起這小子才一步步開始走順風船的。他可是一直把我當恩師看待的,一直也是我這兒的常客。假如這小子真犯了什麼大事,你不擔心這裏頭還可能會有我一份兒什麼貓膩?”潘祥民笑道。
貢開宸端起茶來,慢慢地啜了一口,然後放下茶杯,往沙發靠背上一靠,笑著歎道:“假如真是那樣……”
潘祥民忙笑著問:“怎樣?”
貢開宸卻揮揮手道:“不扯閑話了……不扯了……”
潘祥民還偏要聽個下文,追問:“假如真是那樣,你到底準備怎樣?”
貢開宸又去端茶杯了:“不說這種玩笑話了。”
潘祥民:“玩笑話?”說著,從一旁的茶幾底下拿出一摞新華社內部通訊稿,往貢開宸麵前一放。貢開宸翻開那摞內部通訊稿,隻見裏邊不少段落都被大紅筆畫上了一道道杠杠。
潘祥民指著那摞材料:“這些新華社的內部通訊稿,你肯定是都看過了。觸目驚心啊。整套班子幾乎全都爛掉了,讓人連鍋端啊。從市長、秘書長、法院院長到檢察院院長,還有一大批局長……一大串兒。個個都是幾百上千萬地貪,還有幾千萬的。幾千萬啊!一個下崗工人一個月的生活津貼還不到二百元。花上三四百元就可以讓一個失學兒童回到教室裏去讀書。幾千元就能讓一個貧困大學生堅持學一年。一兩萬元就可以做一台手術挽救一個重症病人的生命。開宸啊,而這些人卻幾千萬、幾千萬地貪啊。幾千萬幾千萬上澳門去賭啊。觸目驚心啊!這還是共產黨嗎?”
“……”貢開宸默默地歎了口氣。
潘祥民苦笑笑:“扯遠了,的確扯遠了。你看我這退休老頭就是愛嚷嚷。扯遠了……”
話正說到動情處,潘祥民身前茶幾上的電話鈴響了起來。潘祥民一聽,是小徐打來的。“什麼事,樓上樓下的還打電話?”潘祥民不耐煩地問。“我說,你聽著就是了,別出聲。你在那兒教訓誰呢?人家是現任一把手……”剛才徐世雲指導保姆在小餐廳裏按正規宴席的要求擺放餐具,恰好聽到從客廳裏傳出老潘那一番慷慨激昂的片言隻語。她怎麼聽都覺得不是味兒——人家是現任一把手,老潘啊老潘,輪得著你來教訓現任一把手?你還真是找不著北了,還是怎麼的?就趕緊上樓打了這個“戶內電話”。
這位年輕的潘夫人,半年前,才由朋友介紹進入正待續弦的潘祥民的生活。她出身高知,父母都是大學教授,自己是出版社的編輯,一直獨身,最後“花落潘家”,實屬偶然。半年的“見習”,雖然讓她漸漸熟悉了像“老潘”一類人的生活,但畢竟還是淺近,所知所感還是表層的那點東西。不過話也得說回來,即便不時有枕頭風在熏陶,要求她在僅僅半年的時間裏,就事事時時搭準“老潘”“老貢”那樣人的脈,理清他們之間各種關係,實在是有點難為她。有的人也許在這圈子裏生活一輩子,也不一定搭得準這個“脈”——假如他(她)對政治不那麼感興趣,又缺乏這方麵的悟性的話。
“誰教訓人?你別瞎摻和!”潘祥民回了這一句後,便撂下電話,對貢開宸笑道:“不說了……不說了……有人不讓說了……”貢開宸忙笑道:“……‘內閣總理大臣’幹預了?”潘祥民哈哈一笑道:“說你的正事。說你的正事。”“……在白雲賓館的研討會上,你怎麼沒吭聲?”貢開宸問。“我說了……”“你什麼說了?光在一旁敲邊鼓哩,正經沒怎麼好好說。”
“我是不想當著那麼多同誌的麵,跟你爭論啊。給你這個現任的書記留點麵子嘍。”潘祥民沉吟了一會兒說道,“開宸,你再認真考慮一下,你把下一步國有經濟的改造歸結為資本改造和資本運營,合適嗎?資本這玩意兒,曆來是有特定含義的,從老祖宗馬克思筆下,它就被界定為一種剝削勞動階級,製造剩餘價值的東西。搞了幾十年的社會主義,我們現在反而把我們所有的經濟活動,都歸結到這個什麼‘資本運營’上了,你覺得……”貢開宸淡淡地一笑:“沒人說‘把我們所有的經濟活動,都歸結到這個資本運營上’嘛。但這個‘資本運營’從某種意義上說,的確是在市場體製下發展壯大企業的重要環節。看來你還是有顧慮……”潘祥民又有些激動起來:“不是我有顧慮,應該是我們。我們都應該、都必須慎重考慮這樣一種政治後果。”
又扯到“政治後果”。貢開宸覺得這問題暫時不宜再討論下去了,便隻是笑了笑,沒接潘祥民的話茬。見貢開宸一時間突然不說話了,潘祥民也放緩了口氣,問:“是不是我的觀念太陳舊?”貢開宸忙說:“不不不。您繼續往下說。”潘祥民往貢開宸跟前挪了一下身子,讓自己靠他更近一些,十分誠懇地說道:“其實我也非常矛盾,非常慚愧,我在K省折騰了這麼多年,可以說各種辦法都用了,還是沒有能夠真正解決國有經濟大麵積虧損的問題。把這樣一個誰也推不動的大象屁股留給了你,我還有什麼臉說你呢……有時我也想,管他呢,管他什麼主義,就這麼試一把……也許……還真能把這個大象屁股給推動了?”貢開宸忙笑道:“‘主義’的問題,還是要管的,這是一個根本問題嘛。必須要管。但是,在一些很具體的問題上,我們其實可以放鬆一點,不用想得那麼可怕。‘市場’的問題、‘資本運營’的問題,長期以來,的確是屬於資本主義經濟學範疇裏的東西,是資本家們用來發展他們經濟的利器。但是,假如我們能用它來發展我們的社會主義經濟,搞活我們的國有企業,我們為什麼不借它來用一下呢?這兩年,我們對‘市場’這個問題不再感到那麼可怕了。那麼,對‘資本運營’也應該持同樣的態度。什麼叫‘資本運營’?無非就是把資產、資金、資源,再加上勞動力這些個經濟要素,讓它們在市場機製中充分運動起來,去爭取最大限度的資本增值,讓企業盈利,讓國家富強,讓勤懇的勞動者過上好日子。這有什麼可怕的?如果是好東西,管用的東西,咱們幹嗎那麼傻,光讓資本家用呢?我們用它來為工人農民創造更多的財富,有什麼不好的?再說,這也是個規律性的東西,換一句話說,也就是隻要我們搞市場經濟,帶上個限製詞吧,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就得學會資本運作。資本問題,是市場的核心問題……”
這時,電話鈴又響了起來。貢開宸停下,不說了,等潘祥民去接電話。潘祥民有點煩,揮揮手說道:“不理它。你繼續說。”貢開宸隻得繼續說道:“所以,我考慮,就得搞一個製約機製……”但電話鈴再度響起,貢開宸也有點煩了:“你就接一下吧,不然,它老鬧!”潘祥民拿起電話,一聽,不是“內閣總理大臣”打來的,“……是亞雄公司的幾個老總。一早就來過好幾個電話了。非要我動用一些老關係,替他們到銀行去搞點貸款……”貢開宸忙問:“亞雄?是省直機關幾個退休老同誌搞的那個公司?”潘祥民點點頭:“對嘛。他們公司成立的那天,你不也去表示祝賀了嘛。”貢開宸說:“前幾天在一家城市早報上好像還看到他們一個新聞,說是開始涉足房地產了,搞得挺紅火……”潘祥民哼了哼道:“瞎吹。實際潛虧一千來萬。要不,幹嗎非得拉我去給他們搞貸款?”貢開宸苦笑道:“這些報紙發這種新聞也不負責任啊。”潘祥民搖搖頭道:“現在,有個別媒體的記者,你真沒法說他們,隻要有吃有喝有紅包,什麼都敢替你往出造。真真假假,市場的誠信全讓這幫人手裏的那支筆弄亂了。可你怎麼管?從這個角度想,新聞立法,還真應該提到議事日程上了……”貢開宸笑道:“新聞立法可不那麼簡單,不那麼簡單哦……”剛說到這裏,電話鈴又響了,仍然是亞雄公司的幾位老總。潘祥民拿起電話,語調就有點不客氣了:“我跟你們說了,我這會兒有一點事情……”
貢開宸忙低聲地對潘祥民:“讓他們來吧。我走了……”
潘祥民忙對他做了個手勢,讓他別急著走,然後對著電話說道:“行。那你們過來吧。”
放下電話後,潘祥民對貢開宸說:“讓你看一場好戲。你讓紀委來個同誌當監理。”貢開宸笑道:“幹嗎?”潘祥民不做正麵回答,隻是說:“你讓他們來個人就是了。”
省紀委接到貢開宸的電話,自然不敢怠慢,居然派了個副書記直奔潘家。“我說你們隨便來個人就行了,幹嗎非得大將升帳?”潘祥民笑道。又過了一會兒,外邊傳來門鈴聲,顯然是亞雄公司的人到了。潘祥民忙做了個手勢,請貢開宸和紀委的那位副書記進了緊挨客廳的小餐廳,關上門。不一會兒,上大門口接客人的徐世雲便陪著一個七十多歲、西裝革履的老人進了客廳。
潘祥民做了個手勢,請對方落座,然後問:“……劉總,怎麼就你自己來了?不是說好,跟孫總一塊兒來的嗎?”那位被稱做“劉總”的老同誌先把手裏提著的一包東西往茶幾腳跟前輕輕一放,然後恭恭敬敬地直起已然坐下的身子,回答道:“孫總是要來的,都走到半道了,又讓公司裏的人截回去了。”這時,徐世雲來送茶。劉總謝過後,見徐世雲在一旁坐著不走了,便端起景德鎮萬壽無疆釉下彩茶杯,尖嘬起嘴唇,輕輕吹去漂浮在茶湯上層那些尚未泡開的茶葉,小小地啜了兩口;過了一會兒,見徐世雲仍沒有回避的意思,便大大咧咧地對徐世雲笑道:“小徐,一會兒,我跟潘書記單獨說點事兒。你別見怪。”這位劉總退休前是個副廳局級幹部。當年,潘祥民提到副廳局級時,他早就是個副廳局級了,曾跟潘在一個部門共事多年,所以敢在潘家直呼“小徐”。隻不過後來潘進步快,後勁足,直至省委一把手的巔峰。用劉總常常苦笑著在眾人麵前說的那句老話來說,就是“機遇啊,機遇總是欺負老實巴交的人”,而他這個“老實巴交的人”就一直在副廳局級這道坎兒上窩著,直至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