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愛國的“叛國者”(2 / 3)

軍張敬懷和彭總身邊的工作人員都不同意。因為停戰協定昨天才簽字,在這裏,兩軍陣地相距不過300米,萬一發生意外情況,敵人向我方挑釁,大家都擔心彭總的安全。幾經勸阻,彭總發火了:“我們的戰士在這片陣地上拚命流血,我連上去看一看的膽量都沒有嗎?”

大家見勸阻不成,隻好同意他上去。大家前後一起登上這塊前沿陣地,陣地上的同誌指著地上的幾片血漬,說:“這就是剛才烈士犧牲的地方。”

彭總默默站了一刻。這位元帥,在幾十年為革命的征戰中,也不知道經曆過多少次血和火的慘烈戰鬥。可是這時,他非常沉痛地說:“昨天早晨他們還在這裏英勇戰鬥,是他們付出了年輕的生命!現在停戰了,他們卻沒有看到和平……”他的聲音哽咽了,隨後拿起望遠鏡向遠處觀察。

當蓋老板向張敬懷講述自己的故事的時候,他的思緒卻回到了停戰協定簽字的那兩天。蓋老板的話,他好象聽到了,又好象沒有聽到,他沒有心緒再談下去了,等蓋老板的話語一停頓,張敬懷說:“就談到這裏吧!”

回頭對厲秘書說:“送客!”

在張敬懷和蓋老板談話和蓋老板敘述自己的故事時,厲秘書一直在旁邊坐著,並做了詳細紀錄。厲秘書喜歡文藝創作,他已經發表過多篇文藝作品,覺得蓋老板的經曆,是一篇很好的報告文學素材。他送蓋老板出了大門,返回來請示張敬懷說:“我想把蓋老板的事跡,寫一篇文章。”

張敬懷說:“你寫文藝作品,我不管。”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他的事,你要調查清楚。不要把我寫進去喲!”

“是!”厲秘書答。

當天晚上在黃金時間,省電視台在時政頻道作為重要新聞,播發了“張書記接見愛國華僑蓋洪江”。

次日,厲順為打電話給蓋老板,約定時間,讓他再談談昨天的故事,如果可能,想寫篇文章。這對於蓋老板,當然是宣傳自己的萬金難買的機會。滿口答應。他還求之不得呢。

次日,蓋老板如約在賓館等著。當厲秘書進入他的房間時,蓋老板早已在茶桌上擺好了多種時鮮水果。並且熱情地問:“厲先生是喝茶還是喝哢啡?”

“隨便。”厲順為從容不迫的說。

於是蓋老板一麵為厲秘書沏茶,一麵解釋說:“這是我在國內買的福建產的‘大紅袍’。這類極品,在國外花多少美金也買不到。”

厲順為說:“昨天我聽了蓋先生的經曆,十分感動。我想寫篇文章,為此,得再和蓋先生細談一次。這就要耽誤你的時間了。”

蓋老板當然知道,厲秘書在張敬懷麵前說話的分量是一語千斤的。忙說:“哪裏,哪裏!我們在國內求發展,得仰仗先生的幫助呀。我現在不知道用什麼方式感謝,先生才能接受呀。”

“這是我們的本職工作,說不上感謝。”厲秘書說。

蓋老板沏好茶,恭恭敬敬地雙手捧到厲秘書麵前。厲順為品了一小口,果然異香滿口。說:“咱們就談吧。我想請蓋先生談詳細一些,越細越好。特別是有關細節、情節和你當時的心情,要更細致地談。”

“好的,好的!”蓋老板滿口答應。“從哪裏談起呢?”

“就從您的家庭和少年生活談起吧。”

蓋老板便從從容容地講起來。

這次談話——實際上是厲順為對蓋老板的采訪,整整進行了一個上午。談話中間,蓋老板把服務員叫進來,到房間外麵囑咐了一些什麼話。厲順為知道是蓋老板安排午飯。在談得已經差不多時,蓋老板說:“咱們吃飯去吧。有什麼談得不夠或不詳細的地方,請厲先生盡管問。咱們一麵吃一麵談。”

“好的。”厲順為知道,此時是蓋老板對他表示謝意,用不著客氣的。於是二人在服務員的引導下,一起走進一個裝飾精雅的小餐廳。當服務員為他們斟上酒後,蓋老板揮手示意服務員:“你出去吧。我們自己為自己服務。”

服務員退了出去。

席間,厲秘書說了些話:蓋老板如何愛國,希望對祖國的建設事業多做貢獻等等,蓋老板對厲秘書則千恩萬謝。飯後蓋老板建議再回房間稍坐,喝杯茶。厲秘書同意。二人又進了房間。

一杯茶過後,蓋老板從提包中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有一尺見方那麼大的一個小盒子,說:“厲先生,得到您這麼大的幫助,我實在不知道怎麼感謝為好。這個小玩意兒,一定請先生收下。不然,就是看不起你這個老哥了。以後仰仗您的地方,還多著呢。”

厲順為說:“不可,不可!”把盒子推給蓋老板。蓋老板按著盒子說:“咱們中國人的習慣,不當著客人的麵打開禮品。請您回家再打開。不過我可以告訴您,不是什麼貴重東西,是隻值幾美元的一件小工藝品。”

那盒子就放在茶桌中間,厲秘書不再往回推,蓋老板理所當然的認為厲秘書把禮物收下了。停了一刻,蓋老板又問:“厲先生夫人在哪裏工作?孩子都長大成人了?”

厲順為說:“我愛人原來在紡織局,是一個普通幹部。這幾年因為身體不好,停薪留職,長年在家養病。隻有一個女兒,讀大學三年級,很是聰明好學的……”

蓋老板忙說:“應該讓她出國深造呀!”

厲順為說:“想是這麼想過,可是要辦成這事,困難太大……”

蓋老板哈哈一笑:“這有什麼難的!讓我說,事情容易得是‘舉手之勞’。可是象小姐要出國留學這樣的事,對於我說來,連手都不用舉,隻用一句話。你就說小姐想什麼時候出去吧?什麼‘經濟擔保’,學習費用,你什麼也不用問了,你告訴我一聲就得!”

厲順為想了想:“等我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

蓋老板又回裏間,拿出一個稍微大一些的同樣裝飾精美的盒子,試探地問:“可不可以請厲先生將這個紀念品,轉贈給張敬懷?”

這次厲順為反應很快,說:“不可,絕對不可!”

蓋老板問:“為什麼?他是我的老張敬懷,在戰場上同生共死,又多年未見,我作為他的老部下,送給他一個紀念品有什麼不可的?”

厲秘書說:“他不會收的。誰要找他辦什麼事,凡是該辦的,他一定會辦,你一送什麼東西給他,反而辦不成了。作為他的秘書,這事我遇到過多次……”

蓋老板遲疑了一刻又問:“張敬懷的夫人和兒女都在身邊嗎?”

厲秘書答:“他女兒可不是尋常人。風華正茂,自己開了一個大公司。我想你可能知道‘盤古集團公司’吧,她是董事長兼總經理。張敬懷夫人停薪留職,幫助女兒辦公司,生意做得紅火著呢!”

蓋老板又試探地問:“可不可以請厲先生轉送給張敬懷的小姐?”

“不便,不便。”厲順為說。

“明白了。”蓋老板說。想了想,又問:“可不可以把張敬懷小姐的聯係地址和電話告訴我?”

厲秘書說:“小姐因為業務繁忙,她另有一套房子,不常回家。我給你她的地址和電話,你可以隨時和她聯係的。”隨即在茶桌上寫了個紙條,交給蓋老板。

蓋老板收好。

厲秘書說:“咱們就談到這裏吧。”站起來告辭。

蓋老板又拿出來一個大硬紙提包,趁厲順為沒注意,將兩個盒子一起裝好,一直將厲秘書送到大門外,等到厲秘書上了汽車,才擺手說“再見!”

厲順為回到家裏,打開那隻“隻值幾美元的小工藝品”,一看,嚇了一跳。

過了幾天,作者署名“厲順為”的一篇通訊《叛逆的愛國者》”在省報上發表了。蓋老板一時名聲大震。關於這位“愛國華僑”的題材,吸引了許多記者采訪,在那段時間,大報,晚報,幾乎每天都有關於蓋老板的報道。他要投資的項目,無論到了哪個部門,都是一路綠燈。

厲秘書象卜奎和吉洪文一樣,每天都送一摞文件給張敬懷閱批。有中央文件,省委文件,涉及各種問題的請示報告,人民來信。這天,在一摞信件中,有兩封來信,厲秘書一看是地址是從美國來的,他估計可能的馮怡給張敬懷的信,便原封不動的夾在其他信件中交給張敬懷。張敬懷正要拆開看,他的女兒進來了。

她們母女搬出家裏已經三、四個月了,不要說來看他,連個電話也不打。好象沒有她們這個家,沒有他這個父親。勝美進來後,張敬懷本來想問問,她們在外麵怎麼樣?一想,不用問,她們住在大公司裏,一百多米的房子,肯定錯不了;即使問,她也沒有好聲氣回答。又想問她的企業辦得如何?他主要想囑咐她,可不敢違法經營等等。又一想,女兒回答的肯定是:“過去你從來沒有管過我的事,現在也別幹涉我!”問她什麼事,除了惹氣,不會有別的結果。

女兒一進屋,什麼也不說,就在翻箱倒櫃。張敬懷以為該換季了,她可能找些什麼衣物,地上也確實放著一些她翻出來的一些這類東西。可是當她搬著個凳子,爬到一個書架頂上,拿下來兩個畫軸時,張敬懷不得不問了:“你拿它幹什麼?”

“我媽要!”女兒簡單地回答他三個字。

這兩個軸,一軸是一幅字,一軸是一幅畫。“815”日本投降之後,我軍進軍東北。當時蘇聯軍隊尚未撤出。辛亥革命之後,清朝遺老羅振玉,是一個考古學家,對於金、石,書畫,不僅有著作,所藏古文物書畫也很多。他先是逃到日本;在1931年“918”事變之後不久,偽滿州國建立,羅振玉回到了東北,在偽滿州國,任了偽職,人們稱他為“文化漢奸”。羅振玉在旅順有一所院子,十幾間房子藏的全是價值連城的文物。蘇聯紅軍進駐旅順後,羅振玉這所院子住進了一隊騎兵。那年冬天奇冷,戰爭剛剛結束,不要說沒有煤炭,連劈柴都買不到。這些蘇聯大兵哪裏懂個這些中國古文物的價值?一捆一捆地填在爐子裏當柴燒取暖。附近有居民,用樹枝子,劈柴瓣子,換出來不少。張敬懷的一位老戰友,從民間買了多幅字畫。這位老戰友知道他喜歡字畫,便送給他兩幅。後來博館一位館長,來向張敬懷彙報建設新館問題。張敬懷便他想起這兩幅字畫,拿出來讓這位專家看。這位館長一看大吃一驚:“唉呀,這個是價值連城的國寶呀!”經他一解釋,張敬懷才知道:原來一幅是北宋米芾的字,一幅是清初大畫家石濤的一幅山水。張敬懷當時就說,這樣的寶貝留在我家何用,不如送給博物館算了。這位館長說:“不敢,不敢,國家現在還沒有政策,收你的東西,該怎麼報酬呀!”

因為送張敬懷這兩幅字畫的戰友,在朝鮮戰場上犧牲了,戰友送他的紀念品,他也不想再提出上交的事,一直放在那裏。這時他見女兒要拿走,說:“什麼東西你都可以拿,唯獨這兩樣你不能拿。”

女兒說:“我媽說,這是她的,怎麼不能拿?”一麵說,一麵連其他東西一起,抱起來就走。

“奇怪!怎麼這兩幅字畫成了她的!”

作為爸爸,這時怎麼也不能和女兒奪來奪去。隻好聽著外麵汽車‘嘟嘟’開走了。

張敬懷沒有任何辦法對付這位驕傲的公主,隻有生悶氣的份兒。要這麼一個女兒何用?

張敬懷有氣無處發,隻有自己解脫:天底下什麼樣的人沒有呢?不過是讓我攤上她們母女兩人就是了。好歹張敬懷是身經百戰又是在“文革”中坐過牢的人:用不著為她生氣!她氣你,你生氣了,她是勝利者;她氣你,你不生氣,她就失敗了。

張敬懷平靜了一會兒。才剪開那兩封美國來信。

張敬懷一看字跡,那是馮怡的筆體。字如其人,在瀟灑中透出穩重,在秀美中包含倩細。他多麼想念馮怡呀!他感到和馮怡在一起時,他不是張敬懷,他說的話也不是指示,他也不必考慮什麼後果,而馮怡呢?也不是他的下級,和她談天說地,是最大的快樂。隻有這時,他才覺得“我就是我,真正的我”,一個普通人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