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3 / 3)

他一直對著打開的電腦看,沒有抬頭,她都走到桌旁站住了,仍不抬頭。小可沒想到會是這樣,杵在那裏不知往下該怎麼進行。

他看什麼呢,那麼專注?身邊站了個人都沒感覺。有一點可以肯定,是工作上的事。成功男人都忙,不忙成功不了。他身後隔壁幾個男女在高談闊論,時而爆發出狂浪大笑,他充耳不聞,雙目微垂,全身心凝定,隻右手食指時而輕動向下拉屏,如入無人之境。不消說,此刻,讓他坐到這裏的那件事情全然不在他的心裏——會不會,從來就不在他心裏?他來相親隻為應付家裏應付差事,一如從前的她!念及此小可一懍,定睛再看時果然發現問題:他西服質地不錯,但皺了,該換沒換;他臉的正麵同側麵一樣完美,但胡子拉碴,該刮沒刮;頭發也亂,沒梳……同為應付差事,他不如她,他連起碼的尊重都不肯給!

從前,這件事上,小可認為障礙隻在自己。從小學一年級就有男生追求了,給她寫小紙條,說“我喜歡你”——“喜歡”不會寫用拚音代替。初中高中大學一路走來,追求者眾。談過幾個,不了了之,都是到一定階段後就不耐煩,不耐煩是因為發現了對方的膚淺幼稚。媽媽說她太過挑剔,她承認;認為隻要自己肯包容能接受,一切迎刃而解,這會兒想想,真是諷刺。

小可決定走,馬上走。走前本能看窗外一眼,果不其然,與媽媽目光“當”地撞上,她歎息著想,要麼把相親程序走完,要麼被媽媽嘮叨至死,兩害相權取其輕。

“你好。”她對他招呼。

他被驚著了似的抬起頭,目光茫然看她,帶著詢問。小可為這目光刺傷:都這時候了,他都沒想起她是誰,或者說,沒想起他來這兒的目的——無所謂了!

小可走進去,坐下來,從容鎮定,無欲則剛。

“我是鄧小可。”坐下,她報出了自己的名字。其時心中尚懷一線希望,希望他聽到這名字能夠恍然、歉然,最好接下來還有——欣然。沒有,仍是隻有茫然。小可心生一絲痛楚:這個有生以來她第一次懷著對溫情的渴望走近的男生,與她無關。

要能大哭一場該多好,讓今天遭遇的各種失望、失落、失意隨著淚水痛快地流瀉排放,可她不能。努力張大眼睛把湧出的眼淚含住,咽下,這讓她足有一分鍾沒辦法說話。他的神情中現出詫異——隻有詫異——那詫異讓小可心徹底變冷,冷硬、冷靜:她對他的溫情渴望不過是由於軟弱,她軟弱不過是由於期待的落空,她那期待原本就是個錯誤——人都會犯錯誤,但不能為錯誤打垮!

小可看一眼他打開著的電腦,微微一笑:“正忙著?”

他點頭,明確地,毫不躊躇地。

小可沒想到,呆住。

她當然知道他忙,她那樣問隻為找句話說,兩個陌生人在一塊兒不找話沒話。身為男生你不主動找話說也就罷了,出於禮貌答一句“不忙”是起碼的吧?他不,他連假裝紳士一下都不肯。他怕什麼呢?怕說了“不忙”她就會給棒槌當針(真)糾纏他騷擾他耽誤他時間嗎?他時間實在太寶貴了,他條件實在是太好了,好到了不論他怎樣傲慢輕慢姑娘們都會成群結隊前仆後繼。可惜啊,“龍生九種種種有別”,這世上既有蒼蠅嗜血般愛你的好條件的姑娘,就一定會有完全不同的另一種女孩兒!

小可討厭相親,並不是真的認為自己“才”二十三,她討厭的正是這種惟條件為上的俗氣、勢利——他太高估自己的魅力了,太低估別人的追求了!恥辱化作怒火燃燒,全身心攣縮顫抖包括麵部,她支起兩肘使兩手托腮,以指按住震跳的眼肌,說:“很好,我也忙,非常忙。那咱就誰也別耽誤誰了,直著說?”用了問號,為禮貌用。她要以始終如一的禮貌昭顯對方的無禮,表明二人的不同,道不同不相與謀,她對他一點意思都沒有!“我跟你一樣,不想來相這個親。但跟你又不一樣,我是我媽押著來的,她在外麵。”頭朝窗外一擺,他扭臉去看,她看著他:“看到了吧?楊樹後頭那女的……所以,我得假裝跟你坐會兒,聊會兒,得耽誤你一點點時間,對不起啊。”

他回過臉來時目光明顯活泛多了,顯然,確定了沒有威脅後感到放心了,放心後就願意遵循做人的基本常識了,接著她的話也找了句話說:“你為什麼不願意相親呢?”

“沒興趣!”她幹脆道,心裏頭痛快些了,“我現在很忙,要寫畢業論文要實習要找工作,千頭萬緒。簡單說,正處於人生最關鍵的爬坡期!別的,不予考慮!”

他笑了笑,問:“你們不是說,找個好老公,少奮鬥多少多少年嗎?”

“哈!”小可也笑,冷笑,她對他的判斷果然沒錯。一字字地,她告訴他:“沒有‘我們’,隻有她們。”

他眨巴眨巴眼:“什麼意思?”這一次不是沒話找話,是真沒明白。

小可很樂意回答他:“意思就是,我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我不想依附於任何人!”說著起身:“接著忙你的吧,不打攪!”向外走。

他沒想到,忙跟著站起,於是乎,小可看到了他西服右下襟的一塊黃色斑跡,當即不假思索站住,正麵向他,邊用力上上下下打量,邊一字一頓道:“給你提個醒?下次你相親的話,請一定收拾好點再來。就算你跟我一樣是家裏逼著來的,就算你根本沒打算同意這事,但是,該對對方有一個起碼的尊重!”轉身走。

他叫:“哎請稍等——”

她看他,看他有什麼話可說。他沒能說成,剛要開口時被一個不期而至的人給打斷。那人在他們桌頭位置站定,先客氣地衝他點下頭,而後扭臉直視小可:“是鄧小可嗎?”

小可愣住,旋即,注意到對方的灰藍西服手提電腦,繼而,恍然大悟:“你是——”

那人不待她說完,篤定一點頭:“對,我是。”言畢,衝小可對麵方向又那樣一點頭:“他不是。”而後,對著窗外再一點頭:“我剛才跟阿姨通過話對上號了。”

小可看窗外。目光甫一過去,便被在窗外不遠處焦急等待的媽媽接住,即刻衝她連比劃帶說,聽不到說什麼,也用不著聽。

真是鬧劇啊!

“我們去那邊坐,小可?”相親對象說,去掉姓氏直呼名字,露骨地表達著喜愛。

這單方麵的強行表達讓人肉麻、生厭,還得跟他把程序走完,好歹最後一次。小可低頭拿包,座位上沒包,包在車裏。抬頭走時餘光瞥到了對麵那人,他正在看她、看他們,臉上是饒有興趣的好奇和事不關己的淡漠,如同看熱鬧的路人,小可突然間惱怒,衝他低吼:“你為什麼不早說?!”

他愣一下後方才明白,正色道:“我沒有機會說,你想想!”

小可啞然,怒火窩心無可宣泄,霍地,轉過身去麵朝她的相親對象:“對不起,我還有事!剛才,我把該對你說的話都對他說了!”轉而對“他”一點頭:“麻煩請替我轉達!”揚長離去,扔下兩個穿灰藍西裝的男人麵麵相覷。

兩個男人長得一點不像,卻奇怪地都與照片有相似之處。那照片經過了高手的PS已達PS最高境界:比真人好看了很多,卻不失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