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韻從容,有不卑不亢的端淑。不過蔣釗還是注意到了,她臉色蒼白,喘息急促。想起她有哮喘,禁不得這樣動怒情緒波動,他明快的道了一聲好,邁步進了那間狹小的院子。
她是清爽利落的一個人,光看屋子陳設就知道她和尋常農婦不同。清茶奉上,話也說得客氣周到,除了感謝他今天的仗義相幫,還有請他日後嚴格督導石頭課業。
他都應下,見她始終不遠不近的坐著,腰身挺拔,明白她客氣裏透著淡淡的的疏遠,是不想有太多交集的意思。
喝完茶,他便即起身告辭。石頭送出門,依依不舍,半天建立起的情感,竟然抵得過很多人朝夕相處,也許這就是緣分罷。
有觸動,就會不知不覺留心。蔣釗漸漸打聽出,石頭的母親姓文,有個貞靜的名字叫芳晴。她是關內人,嫁了人才移居這裏,丈夫死了七年,她獨個兒養活孩子,日子可謂一步一個艱難。
至此聯係也就斷了,文芳晴那日的眼神透露出,她並不需要旁人的憐憫,也不需要旁人過多的關懷。她守著那間院子,如同守護著自己內心一片天地。誰都進不去,她自己也沒想過要出來。
可知道了蔣釗贈藥一事,文芳晴犯了難。她素來痛快,想了一宿,天明告訴石頭,這個人情兒咱們好歹得還。她沒別的本事,隻好請先生屈尊來家裏用頓便飯。
蔣釗是聰明人,能理解一個寡婦不願沾染是非的想法兒。所以文氏主動相邀,他不免覺得有點受寵若驚。
他提著親自買的魚和蔬菜上門,和石頭在屋裏說話,心神耳意卻時不時飄向隔壁的廚房。香氣漸漸溢出來,小院裏彌漫著樸實的人間煙火溫暖。
從頭到尾,他的心都很安然,喝了一口魚湯,倏忽間覺出有小時候的味道,很像當年母親親手烹調的。他愣神,神色茫然的看了一眼麵前的女人,和母親不一樣,她盤著老派的,十分規矩的發髻,臉上寫滿了端莊,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度。
心口跳了兩跳,久經風霜的蔣二爺垂下目光,一反常態的悶頭喝湯。碗底漸露,他竟然還未能想出一句稱讚的話,隻是略帶靦腆的說著,味道很好,多謝。
文芳晴淡淡笑著,比他快人快語得多,“先生對我們母子的照顧,我們一輩子記在心上。我能耐有限,也不知該如何回饋您,以後但凡先生有需要,就請開口,我一定盡力而為。”
他沒有需求,或許有,也不知該如何表達。朦朦朧朧的,他覺得自己想盡一份心力給這對母子。於是送石頭回家,幫忙修理漏水的房簷,順道從市集上買新鮮的時蔬雞鴨……最終的目的隻是為去到那個小院,瞧一眼那挺秀的身姿,端然的眉眼。
中秋前夕,白鹿山已進入一派深秋的蕭瑟。蔣釗的心情也跟著落寞,因為多日不曾見到石頭。他問別的孩子,大多搖頭說不知,隻有一個平日活分的少年,覷著他的麵色小聲回複,“他娘帶著他搬家了,不知道為什麼,一夜之間就走得幹幹淨淨,我聽街麵上議論,說是要躲開什麼人……”
他耳朵裏嗡地一響,感覺自己三十年間,腦子還沒有這麼一團漿糊過。好容易靜下心,慢慢想明白始末——文芳晴要躲開的人,分明就是他!
可他沒做過什麼,甚至連話都沒和她說過太多。但男人和女人之間,自有微妙的情緒,根本不需要借助語言。兩個人的感覺是相對的,他進,她就在退。那麼如果她沒有不知所措,沒有覺得心意波動,又何必急匆匆的躲開,這樣明顯的逃避他?
蔣釗深深吐呐,一股抑製不住,又說不清楚的喜悅感湧上心頭。他好似回到少年時代,一身毛燥一臉衝動,直奔鎮子上,誓要打探出文氏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