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番外-拜母(1 / 3)

今日的項陽城陰雲密布。

魏將軍府的大門緊閉,連從門外走過的人都一個個行色匆匆。叫賣的小販們避開了這條街,老住民們向那裏投去複雜的眼神,連最無知的遊人也不會靠近將軍府前那兩座聞名瑞國的石獅子,鑒於半數禁衛軍圍住了將軍府,嚴苛地盤問每一個出入者。

已經七日了。

明麵上,說是要保護將軍府,可誰不曉得魏家的家丁都能拉出去打仗呢?隻能怪天時地利人和樣樣與魏府過不去,魏三將軍帶著神武軍的主力被一場百年難見的暴風雨困在了南荒,魏小將軍帶兵去救,不久後也音訊全無,地方大員聲稱他們通了敵。誰信啊?項陽的百姓不信,可好些重要的官員信;魏氏舊部都不信,可皇帝看上去將信將疑。於是魏大將軍前些日子辭了官,可惜老家就在項陽,也沒法“還鄉”。

就算有地方去,也沒人想背著叛徒的名頭離開。上到不情不願交還兵符的魏大將軍,下到府裏那些恨不得披甲請戰的老兵們,沒一個肯告老還鄉。魏家上下都是武將,忠勇善戰,然而既沒有野心也沒有在朝堂上周轉的靈活手腕,這樣一個聲名赫赫的武將世家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紅火到今日,不得不說已經氣運極盛。

魏老太君躺在床榻上,一樣能感覺到府中山雨欲來的氣氛——沒人會拿這事叨擾病中的老人,可魏老太太這把年紀啦,她哪裏可能一無所知?她雖沒上過戰場,卻是將軍的妻子,將軍的母親,她知道空氣中的噩耗是什麼味道。

魏老太太依稀覺得自己在等人,卻病得有些糊塗了,想不起這回在等誰。她這輩子絕大多數時間在等人,等著丈夫和孩子們凱旋而歸,或者送回殘缺的屍骸,一麵旗子,一些衣冠。

是魏老將軍嗎?不,他還沒老得不能上戰場時就留在了南荒,家裏的老大單人單騎把他從蠻族旗子上搶回來。這事兒沒人敢跟魏夫人說,但她也聽過街上的話本。家裏人那陣子都小心翼翼怕她哀傷難耐,其實她比他們以為的平靜許多。魏老將軍抱怨過自己遲鈍起來的身手,抱怨過受傷不能出戰的每一天,魏夫人心裏曉得,比起在床上壽終正寢,丈夫大概更願意死在戰場上。

何況,說句不太好聽的話,魏老將軍與魏老太君其實不太熟,現在她都不記得丈夫的臉了。他們婚前素未謀麵,婚後聚少離多,一個終日駐守南疆,一個成天在項陽操持家務,也算得舉案齊眉。

那麼是魏大將軍嗎?

不,老大傷了腿,之後神武軍的衣缽交給了老二、老三。魏老太君仔細想了想自己在等哪個,想得頭疼也沒想出來。

魏老將軍訓兒子像練兵,毫不客氣,在家都行軍令,讓兒子們叫自己將軍。他把才四歲的大兒子拎走那會兒魏夫人就沒法攔著,後來更沒辦法了。大兒子跟丈夫上戰場那天婆婆找她去說了一夜話,隨時準備喪子的老夫人寬慰著今後也要擔心這個的兒媳婦,第二天魏夫人就得擦幹眼淚,繼續當魏府端莊的女主人。

魏老將軍是個相當專橫的丈夫和父親,他說兒子們今後得跟他一起上戰場,兒子們就得上,這是魏府長盛不衰的唯一要訣,也是瑞國安然無恙的重要條件。魏夫人對此無能為力,她插不上話,隻能盡力給在外麵受苦受累的孩子們一個可以休息的地方。從大兒子到二兒子,從二兒子到三兒子,魏家的男丁總是這麼在父親手底下長大的,魏夫人一度以為事情不會有所改變。

事實上,轉機在最後來了。

有那麼一天,魏老將軍帶回了一個繈褓中的嬰兒。那孩子這麼小,頭上沒幾根毛,包著他的被子裹得亂七八糟。魏夫人詢問地看向丈夫,向來獨斷專行丈夫臉上,居然千載難逢地露出一絲躊躇來。

“這是我的兒子。”魏老將軍不太自在地說,“叫……叫魏昭。”

“妾身知道了。”魏夫人接過那個因為抱著的姿勢不對而快要哭起來的孩子,問道,“這就帶他去見母親?”

“不!”魏老將軍忙說,目光複雜地看了嬰孩一眼,“上個族譜就夠了,記在你名下。你好好教養他。”

說罷,他像放下一樁心事,轉身匆匆走了。

魏夫人隻當丈夫羞於接回外室又對孩子抱有愧疚,這孩子的生母沒準是個賤籍,甚至是個異族,但交到魏夫人手中便是她的孩子——瞧這娃娃黑瘦的模樣,顯然沒被好好照顧過。她把那亂七八糟的繈褓理了理,看看四下無人,伸手點了點嬰孩要哭不哭的臉蛋,悄聲說:“別急,這就把你養胖。”

她做到了大概一半。

取名魏昭的孩子胃口很大,飛快地長了牙,給什麼吃什麼,吃什麼都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這難免要讓投喂者心中軟成一片。他長了牙就亂啃(咬人頗疼),能走路就亂跑,活蹦亂跳得像隻猴兒,又因為吃得好鍛煉得好,完全不胖,反倒小小年紀就壯得像頭小牛犢。魏夫人私下掂量過一兩次,這孩子是個實心的,等累得要人抱回去的時候,那重量簡直讓人咂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