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月娘在後宮這麼多年,行事自然是縝密的,若非在顧常存身上出了岔子,這一切便會埋在地下,永遠都不會現於人前。
證據麵前,一切辯解都變的蒼白無力。
“聖上,娘娘,這一切與貴妃娘娘無關,都是奴婢,都是奴婢氣不過才安排的。”跟前的嬤嬤總是忠心的,此刻立馬跪了下來,想要替胡月娘頂下一切。
胡月娘輕輕的笑著,能得這樣的忠奴,卻也是,這輩子的福氣。
不過,胡月娘側身去扶那嬤嬤起身,“嬤嬤說的什麼胡話,你哪裏有這般本事?”
倒也不是她心善,隻是因為,嬤嬤不了解。
當初她入宮為妃,便就是想要,做皇帝不能做的事。
她的野心暴露,皇帝自然會防,所以胡月娘才覺得,每一日都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此刻,出了這麼大的事,下頭的人哪裏有這般本事,瞞著自己做這麼多事?
聖上不會信,說的再多,便也是枉然。
胡月娘低頭叩下,“臣妾,有負聖恩,萬死難辭其咎。”
便,將所有的罪,認了下來。
確實,是她看見玉姫的樣子,心軟了。
便想著,壞了周馮兩家的姻緣,讓玉姫順心。
說完,她抬頭盈盈的笑著,聲音輕抬,“臣妾悔不當初,臨別之際想要為多年前的事,同聖上娘娘,請罪,就當是為玉姫積德了。”
胡月娘同皇帝的事,皇後不知道,所以,胡月娘隻說,她從未有過聖恩,也知,皇帝瞧不上她,待她和善素來隻是看在皇後的麵子上。
那日,後宮爭寵給皇帝送了不幹淨的東西,胡月娘趁機伺奉了皇帝,事後,她主動要了避子藥,隻是,她不過隻是做樣子,一次沒喝。
人啊,總想著要個後,沒想到,胡月娘這麼一次便有了,而且如願以償的是一位帝女。
那時候,胡月娘以為,這一生便圓滿了,活著,有數不盡的榮華富貴,死了有人上墳燒香,多好。
當然,至於那爭寵的妃嬪,突然來這麼大的膽子,也不過是胡月娘安排人挑唆的。
皇帝的心都在皇後身上,出了這事涉事者一律責罰,沒有人會在乎,到底是有人挑撥讓那小主一時豬油蒙了心,還是這是她的本意。
終歸,是讓胡月娘,得償所願了。
“臣妾自知罪無可赦,隻希望聖上娘娘,萬壽無疆,恩愛白頭。”話,說的中聽,甚至都聽不出一點,喪女之痛來。
皇後定定的看著胡月娘,其實從玉姫出事,她一直覺得,胡月娘隻是因為心疼女兒才一時間行差踏錯,卻不知道,胡月娘從來就是個有心思的。
仔細想想,也許,她們從未看透過胡月娘。
若是一個單純的,怎會提出,要留在宮裏的要求。
“既如此。”皇帝收回視線,對於胡月娘,這麼多年了,在他眼裏從來就隻是一條,主動跑來的狗。
“太後娘娘駕到。”隻是話音還未落,外頭便傳來了宦者尖細的聲音。
帝後二人同時起身,趕緊過來見禮。
太後還是一如從前,發鬢梳的整潔,衣衫講究,隻是到底老了,身子挺不起來,背微微的前傾,甚至還需要宮人拿了帕子,不時的去擦拭她的嘴角。
太後娘娘沒有進屋,停在院中,抬手阻止皇帝過來。
“哀家今日,隻是要親自告訴告訴你們一聲,胡貴妃,哀家要保。”太後聲音,一如從前的清冷,平緩。
“母後!”皇帝不讚同的抬高了聲音。
從前,臨安公主能讓他們母子起了嫌隙,那是因為,臨安從小養在太後跟前,有著母女的情分。
可胡月娘何德何能?
一個奴才,怎能屢次驚動太後?
太後讓下頭的人擦拭著嘴角,麵上有幾分不耐,“她活,哀家活,她死,哀家死!”
說完,用著從未有過的嚴厲,看了一眼馮知微,“馮皇後,哀家已經,給足了你臉麵!”
到底年歲大了,因為突然抬高了聲音,咳嗽了起來。
下頭的人,輕輕的拍著太後的後背,卻被太後擺手拒絕了,示意下頭的人扶她離開,今日她過來,好似,就隻是為了說這兩句話。
“皇祖母。”太子從屋裏出來,看見自己的母後被太後如此訓斥,總是忍不住開口。
素來疼愛太子的太後,此刻卻沒有回頭,便就當沒有聽見一樣,讓人扶著她,直接往前走。
看太後主意已定,皇帝確實也無可奈何。
太後這麼大的年齡了,總不好讓人情緒激動,萬一出了什麼事,他總是要後悔的。
隻是,太後不能說,皇帝與太子的眼神,隻能像刀子一樣剜向胡月娘。
“你不是想活嗎,朕,成全你。”皇帝唇間勾起幾分殘忍,“來人,將胡氏帶下去,禁於奉棠宮,永世不得出宮!”
這奉棠宮,素來都是囚禁犯罪妃嬪的宮殿,奉指永遠低下,隻配伺奉他人,至於這一個棠,倒是個風雅之字,取自海棠,不過這裏,不是指這些妃嬪如海棠般嬌豔,而是,命如草薦,該受人蹉跎。
至於玉姫,皇帝冷笑了一聲,“朕,既然許給顧中丞了,自然沒有朝令夕改的說法,如此,正配!”
不是,沒有活人同死人結親的道理?那麼現在,玉姫公主也已經去了,正好合於冥婚。
胡月娘害了顧常存一命,那皇帝便還顧中丞一個兒媳婦。
胡月娘一聽,當下便慌了,“聖上,聖上,玉姫到底也是您的女兒啊。”
無論這孩子,來的多麼的不光彩,可這畢竟,也是聖上的骨血。
皇帝冷哼了一聲,“滾!”
從她去禦書房跪著磕頭的時候便已經知道,皇帝最在乎的人是誰。
當一條狗,那是當年,她跪著求來的。
怨不得旁人。
哭哭啼啼的胡月娘,被下頭的人帶走後,太子輕聲喚了一句,“母後。”
“無礙。”皇後輕輕的擺了擺手,她從未想過,要要玉姫公主的命,也屢次放任玉姫公主,如今鬧得現在這般田地,也怨不得旁人。
就隻當,自己識人不明。
不過,誠如胡月娘所說的,玉姫到底是皇帝的骨肉,皇後張了張嘴,想了想,到底還是沒開口勸皇帝。
她也不是多麼大度的人,當年掘地三尺的時候,自己也不是沒被人憐惜?個人,有個人的命。
“一會兒,本宮還要出宮。”皇後,若無其事的說了句。
看皇後確實無事,太子便也沒再提這事,隻是轉頭看向皇帝,“父皇,該去陪二弟,用膳了。”
畢竟,皇帝已經當眾說了,午膳,陪著自己的這位,新來的二弟用。
皇帝哼了一聲,不過到底沒說旁的。
胡月娘這邊,出了皇後宮殿,腿有些發軟,皇帝是什麼人,她甚至比皇後還要了解,能活著出來,也是賭了一把。
回頭,看了一眼皇後巍峨的宮殿,唇間噙著幾分冷意。
自然,皇帝說了回去安王那用膳,便是一定會作數的。
不過,這膳食兩個人一起用了,可是到了下午,安王便病了,吐了不少。
禦膳房少不得被查,不過,卻也是例行走個過場,畢竟,皇帝同安王用的是一樣的膳食,皇帝沒事單單就安王吐成這般樣子,下毒的可行性還是比較小的。
最後,太醫也隻是用了一個常用的,換水土來解釋了。
這人出門,多是要帶一把故土,換新地方喝水的時候,將故土放在裏頭,(地方傳聞,不可信)許是安王來的匆忙沒有準備,又或者,原本安王腸胃便虛寒,這都是正常的事,調養些日子,總會好轉的。
原本,皇帝想讓安王接觸朝堂事情,現在也急不得了,左右,人已經尋回來了,來日方長。
皇後晌午是在葉家用的午膳,出來這麼快,一來是為了太子的事,二來也是心中憋悶,想尋個人念叨念叨。
顧夭夭聽聞了這些舊事,隻覺得唏噓不已,從前的故人,怎麼就沒看清呢?此刻,也隻能拍了拍皇後的手,無聲的安慰罷了。
至於葉驕陽,用膳的時候,皇後自然是要問她的心意的,葉驕陽既然已經在太子跟前點頭了,肯定不能反悔,可是當著長輩的麵,總是覺得有些害羞,用了午膳,直接領人去了周家。
周佑嫻這,雖說受了驚嚇,不過她倒也不是什麼溫室裏的花朵,此刻已經緩和過來了,正拿著繡線,繡著枕頭上的鴛鴦。
如今,行凶的人已經找到,剩下的,馮珩自然會為自己,討回公道。
許是,將心放開了,周佑嫻倒是覺得,該信馮珩的。
葉驕陽讓下頭的人不要出聲,躲在珠簾外頭看周佑嫻嘴角帶笑,似是在想什麼讓她歡喜的事。
葉驕陽抿嘴輕笑,而後躡手躡腳的走到周佑嫻的身後,突然上前,雙手捂住周佑嫻的眼睛,粗聲粗氣的說道,“小娘子,猜猜我是誰。”
一聽這聲音,周佑嫻撲哧笑了出來,“是我們的小祖宗唄。”
葉驕陽嘟著嘴,“無趣,怎被你一下子便猜到了?”
周佑嫻將人拉著坐在自己跟前,“也不想想,除了你,誰還能有這般。”周佑嫻一頓,才又笑著說道,“這般返老還童的舉動?”
聽著周佑嫻還有心思打趣自己,葉驕陽突然湊到周佑嫻跟前,眼角撇著放著一旁的一對鴛鴦繡花,突然笑了起來,既然周佑嫻無事,那麼自己也不必這麼端著了,“嘖嘖,這許了人家到底不一樣,這一張嘴,莫不是被馮珩那廝教壞了?”
突然抬手,點了一下周佑嫻的嘴角,“你們,碰過了沒?”
周佑嫻的臉刷的一下紅了,“你再說這般話,我便不理你了。”
堂堂郡主,也不知道都從哪裏學的,這般輕佻的言語來。
看周佑嫻羞的抬不起頭來,葉驕陽到底放聲笑了起來。
她這一笑,倒似掃去了心底的陰霾,倆姑娘便又閑聊了起來,不過說著說著,總還是忍不住說到宮裏去,“你說,這太後娘娘怎麼想的?”
若說之前護著玉姫,那是因為是孫女尚且能說的過去,可為何要護著胡月娘?著實,讓人想不明白。
周佑嫻緊皺眉頭,有些事其實她一早就想到的,比如,之前那事,定然是胡貴妃的手筆,可卻沒想到,太後為何出麵?
思量片刻,周佑嫻微微的低眉,恍然間想起,葉嬌陽說太後斥責皇後的話,也許,該是如她想的那般,“驕陽,也許太後娘娘,不是要護著貴。”周佑嫻一頓,想著既然已經不是貴妃了,便該改了稱呼,“不是護著奉棠宮裏的那位主,而是,要讓皇後娘娘難堪。”
這般一說,葉驕陽就更糊塗了,“可是為何呀,當初因為臨安公主卻有些不妥,可此事到底已經過去許多年了。”
現在,再拿出來翻舊賬,似乎也有些晚了。
周佑嫻長長的歎了口氣,“也許,有些事,現在才知道呢?”
胡月娘既然能將手伸到太後那邊,便是連太後身邊的掌宮嬤嬤也能遭了她的毒手,更何況隻是遞個話呢?
說到這,周佑嫻便將壓在心底多年,卻從未說過的事,告訴了葉驕陽。
其實太子說的沒錯,周佑嫻雖不是宮裏太傅開蒙,可有葉驕陽在,肯定少不得去宮裏,那時候馮珩討喜,其實像周佑嫻這種略顯安靜的性子,是很喜歡瞧人家那些愛鬧的孩子,馮珩常常逗周佑嫻歡喜,周佑嫻自就願意跟他在一處。
有一次,幾個小主子你躲我藏的,周佑嫻躲在了一個閑置的宮殿,卻不想看到了不該看到的那一幕。
她親眼看到,胡月娘給一個妃嬪灌了藥,且那妃嬪還大著肚子。
那位主子說,她這一胎多半會是個皇子,胡月娘這麼做定然會惹惱聖上的,世人皆知,皇帝子嗣單薄。
那時候,胡月娘高高在上,帶著一骨子不屑的笑意,“本宮,怕嗎?”
極盡的張狂。
等著從宮裏回來後,周佑嫻便嚇病了。隻是這事,總不敢同旁人說,然後也鮮少進宮了。
後來大些,她特意打聽,原是那主子同當初的胡貴妃有些爭執,後來小產了,當時那小主一口咬定是胡月娘害的她,皇帝素來看中子嗣,聽聞此事震怒,直接越過皇後,親自去查這個案子。
可結果卻是,小產的妃嬪囈症了,胡月娘從未害過她。
再加上這小主小產後,不過是個沒成型的女嬰,聖上沒那般傷心,自然不會費心安撫她,此事便就成了後宮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罷了。
周佑嫻到底沒有勇氣,去指證胡月娘,隨著年齡越長,周佑嫻越能想明白,自己一個小孩子都能闖入的宮殿,必然戒備不森嚴,胡月娘既然要動手,為何不挑個隱蔽的地方,不過是因為,有恃無恐罷了!
想明白這些,當周佑嫻發現玉姫公主也喜歡馮珩的時候,周佑嫻怕胡月娘的手段用在自己的身上,這才一直避著。
當初追著馮珩回來,旁人隻當她想清楚了,卻不知道,自己是下定了決心,用周家的上下的命賭馮珩的前程,是強迫自己,與他披荊斬棘,勇往直前。
不過也因為少年的事,周佑嫻對宮裏的人,格外的敏感,所以在看到擄自己的人後,這才立馬反應過來。
其實告訴馮珩真相,她也在猶豫,可是沒有退路,無論胡月娘身後的人是誰,她為了周家也都要拚一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