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戰事暫停,兩輛馬車在戰場上收拾基督教士兵的軀體。一輛載傷員,一輛裝死人。戰場上進行的是初步分選。“這個我收,那個你管。”碰到似乎還有救的就放到傷員車上;遇到肢體殘缺不全的塊塊段段就裝到死人車上.以便進行安葬;那些已經算不上是一具屍體的殘骸就留在原地讓鵝烏吃掉。在那些天裏,由於兵員損失與日俱增,決定采取盡量多收傷員的辦法。於是梅達爾多的殘身就被當作受傷的軀體被安置到那輛裝傷員的車上了。
再次篩選在醫院裏進行。仗打完了,戰地醫院早的景象比戰爭本身更為殘酷可怕。地上擺著長長的一排擔架,上麵躺著那些不幸的人們,醫生們聚集在招架四周,手裏拿著鑷子、鋸子、針、線和手術刀。一個死人接著一個死人地檢查過去,他們盡力使每具屍體複活。織掉這裏,縫合那裏,在創口上塞進藥棉,將血管像手套一樣翻過來,重新放凶原位,縫線比血管還多,但畢竟是修補好並縫合上了。如果一個病人死去,他所有完好的部分都用於修補另一個人的肢體和器官,如此術斷地循環歹去。最麻煩的事情是處理腸子:一旦散開來,簡直就不知道怎樣才能使它們複歸原位了。
掀掉被單,子爵殘缺不全的身軀令人毛骨驚然。他少了一條胳膊,一條大腿,不僅如此.與那胳膊和大腿相連的半邊胸膛和腹部都沒釘丁,被那顆擊中的炮彈炸飛丁,粉碎了。他的頭上隻剩下一隻眼睛,一隻耳朵,半邊臉,半個鼻子,半張嘴,半個下巴和半個前額:另外那半邊頭沒有了,隻殘留一片粘糊糊的液體。簡而言之,他隻被救回半個身子。右半邊。可這右半身保留得很完整,連一絲傷痕也沒有,隻有與左半身分割的一條巨大裂口。
大夫們都很知足:“喲,太巧了!”隻要他不當場死去,他們也能設法去拯救。他們圍著他忙開了,而這時有些可憐的士兵隻在一支胳貿上中了一箭,卻死於敗血症。大夫們縫合,上藥,包紮,弄不清他們做了些什麼。結果是第二天早上,我舅舅睜開了那唯一的眼睛,張開了那半張嘴,翕動了那一個鼻孔,又呼吸起來。泰拉爾巴人持有的強健體質使他終於挺過來了。現在他活著,是個半身人。
三
我舅舅被人抬回泰拉爾巴時,我大約七八歲了。那是在晚上,天已經黑了;是十月裏的一天;陰沉沉的天空。白天我們摘收葡萄,從葡萄架中間望見灰蒙蒙的海麵上一隻船帆正在駛近,船上飄著帝國的旗幟。那時人們每逢見到有船隻開來,就說:“這是梅達爾多老爺回來了。”這倒不是因為我們盼望他歸來,而隻是由於有了一件可以期待的事情。那一次我們猜中了:傍晚時我們幾個還在地裏,個叫菲奧爾菲埃羅的小夥子站在釀酒桶頂上踩葡萄,他叫喊起來:“喲,快看那邊!”天幾乎全黑了,我們看見山穀的盡頭有行火把沿著騾馬走的小路移動,接著過了橋,我們這時看清有人抬著創擔架來了。毫無疑問,是子爵打仗回來了。
消息傳遍山穀。城堡的院子裏擠滿了人:家裏的人,仆人,收葡萄的工人,牧羊人,武士。唯獨不見梅達爾多的父親阿約爾福老子爵。他是我的外公,很久不露麵了,連院子裏也不來。他厭倦了世上的俗務,在獨生的男孩子去當兵打仗前夕,宣布把爵位的特權讓出。現在他熱衷於養鳥,在城堡裏設了隻巨大的鳥籠。他一心喂鳥,旁的事情一概不聞不問。他把自己的床也搬進大籠子裏,住在裏麵,白天黑夜都不出來。人們從鳥籠的鐵柵杠門裏把他的飯萊同鳥食一起送進去,阿約爾福同鳥兒們分享一切食物。他整日摩挲著山雞和野鴿子的羽毛,等待兒子從戰場上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