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那些跪伏在廟門口的人很恭敬地讓開了一條道,讓這菩薩神像出來。在幾掛神幡一行儀仗之後,出來的是一隊神態同樣十分虔誠、滿臉愁苦、衣衫濫摟的人,約摸有一二十個。他們持香爐的方式十分獨特,有的用鐵絲穿過胳膊上的肉,鐵絲上吊一香爐;有的用鐵絲穿過手上的虎口,鐵絲上提著一個香爐;有的甚至用一根粗鐵針,穿透自己的臉頰,鐵針兩頭掛鐵絲,鐵絲上再掛一個香爐。這些人無一不是身上血跡斑斑、腳步踉踉蹌蹌的;還有的則是雙手合捧,在掌心中有一堆檀木條,正在嫋嫋焚燒,縱然痛得渾身打抖,但仍咬著牙,雙手不敢放鬆。
站在路邊茶棚中有一位看熱鬧的少年人,約摸十五六歲,白白淨淨的圓臉蛋,薄嘴唇,小翹鼻子,細眉細眼,一根辮子纏在額頂上,身穿一件海青藍短褂,背上掛一個磨得發毛發白、上麵綴一個“福”字的褡褳。一看他那模樣,就知道準是哪家店鋪裏的小夥計被差出來做什麼事,卻溜到這兒來看稀罕。
此時他看到這些,不免有些詫異,便問站在他身邊的一位老者:“老伯,這算哪一出戲哪?”
那老者轉過頭來,瞅了這少年一眼,於是少年便看清了這老者的相貌:隻見他須發已經斑白,身穿青衫,一手持白銅水煙壺,一手則嘩啦啦地轉著三顆雪亮的鐵球,腰背板直硬朗,眼睛半眯著,但略一睜開,便使人覺得精光四射。老者說:“小哥兒,你恐怕是頭一回見到吧,這叫燒肉身香。”
“肉身香?何苦要這樣呢?”
“這可是最誠心的一種表示,都是因為家中的親人病重危急,到了沒法可想的地步,才用這種法子來求菩薩幫助的。”“可,這有用嗎?”少年顯然喜歡刨根問底。
老者歎口氣:“誰知道呢,現在這瘟疫已在湖西三十八個村莊蔓延,每天都有幾十個人死去。今天這些燒肉身香的人全是從那些村裏來的。若再這樣下去,還不知會死多少人呢!”“為唁不請大夫看看呢?”
“怎麼沒請過?隻是這瘟疫來勢凶猛,一染上後就昏迷不醒,前後不過六七天,人就不中用了。本地的大夫個個束手無策,百藥施遍,都不見效啊!”老者搖搖頭說。
“難道官府也不聞不問嗎?”少年人突然問。
老者不由得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他小小年紀,竟會提出這麼個厲害的問題,便著意地看了這少年幾眼,說:“不,新上任的知府大人心急如焚,寢食不安,已經到蘇州去請江南有名的醫生葉天士,也許會有辦法的。”
少年人鼻子裏哼了一聲:“老伯,看樣子你對官府中的事挺清楚的嘛。”
“這,”老者覺察到這話中另有味道,正想再說什麼,隻見那邊匆匆過來一個漢子,他精壯結實,穿排扣短衣,腰束寬帶,走近老者,急急說道章老捕頭,那邊有人鬧事。”
原來那位老者不是別人,正是越州府捕快房的總捕頭,姓章名伯濤,江湖上人稱“鐵膽章”。這是因為,一則這章伯濤雖說做了多年的捕快,卻豪俠仗義,熱心正直,從不做那種肮髒苟且敗壞良心的事,江湖上的人稱他是一條好漢,故稱為“鐵膽”;二則是他練就了一手硬功,那就是他手中的鐵球,在百步之內,百發百中,而且一球擊出,能將三寸厚的木板穿一窟窿。正因為有他在,一般的綠林盜賊也就不大敢到越州地麵上作案。
這幾天,因為到藥王廟燒香許願的人特別多,在這瘟疫流行、人心慌亂之際,知府便派他帶幾名手下著便裝在此觀察動靜,以防壞人趁亂滋事。
此刻,章老捕頭將那手中鐵球往懷裏一塞,一手撩著長衫
的下擺,急急地就跟著那名手下走了。
這裏原是一條長溜溜的小街,街上有不少店鋪,不外是賣香燭紙錢、水果茶食的,也有幾家飯莊酒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