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了,大家無聲無息的退下,把救兵搬來時,又用力奪回。或保留此仇,待他日報複。勝了,所謂野心家,懷了失敗的羞恥,也不再看別人街上唱的戲,都督帶領弟兄,垂頭喪氣回家去,這恥辱也保留下來,等另一機會去了。為競爭存活起見,這之間用得著臨時聯邦政策。毗鄰一街,若無深仇,則可合力排除強權,成功後,把帝國主義者打倒後,則讓出戲台前地位三分之一來作攜手禦外侮的報酬。也有本街孩子極少,猶能抵抗外來之人侵略主權的,此則全賴本街中之大孩子。此類大孩子,當年亦必曾作統領,有名於全城,一切孩子們所敬服,又能持中不偏,才足以濟。大孩子初不必幫同作戰,或用別的力來相助,所要的是公理的執行。遇他方的孩子,行使侵略,來占戲台,本街小孩子訴苦於大孩子時,大孩子即作主人,再找一二好事喜鬥之徒,為執行評證,使兩街孩子,到離戲場較遠,不致擾亂唱戲的空地方去,排隊成列,各擇一人,出麵來毆撲,不準哭,不準喊,不準用鐵器傷人,不準從旁幫忙:跌下的,若有力再戰,仍可起身作第二次比賽。第一對勝敗分明後,又選第二對,第三第四,繼其後,以盡本街小孩子為止。到後,總評其勝負。若本街實不敵,則讓戲台之一麵或兩麵,作媾和割地議;若勝,則對方雖人多,亦不必退縮。因較大之公證人在旁,敗者亦隻好攜手跑去,再不好意思看戲了。要報仇麼?下次有得是機會,橫順土地戲是這裏那裏直要唱二個月以上的,並且土地戲以外也不是無時間。
在打架時,是會要影響到戲的演奏麼?我才說到,那請放心,決不會到那樣!他們約下來,在解決以前,是不能靠近目的地的。人人都是那樣文明,混戰獨戰總得到大田坪裏,或有沙土地方去。大坪壩是空闊,平順,免得誤打別的老實小孩們,敵不過而又不甘認敗的,且可以在田坪中小跑,如雞溜頭時一樣;至於沙子地方,則縱跌猛的摔倒時,不至把身子跌傷,且衣服髒了也容易幹淨。也不知是有意還是自然哩,在城中,一塊大坪,沙子軟軟的,同棉絮樣的地方,就很多!不論他是如何,孩子們,會選地方打架,那是用不著誇張也用不著隱飾的了。
不拘是看戲。正月,到小教場去看迎春;三月間,去到城頭放風箏;五月,看劃船;六月,上山捉蛐蛐;下河洗澡;七月,燒包;八月,看月;九月,登高;十月,打陀螺;十二月,扛三牲盤子上廟敬神;平常日子,上學,買菜,請客,送喪:你若是一個人,又不同你媽,又不同你爸,你又是結下了許多仇的一個人,那真危險!你一出街頭,就得準備。起皰是最小的禮物,你至少應準備接受比起皰分量還重一點的東西。閃不知,一個人會從你身邊擦過去,那個手拐子,凶凶的,一下就會撞你倒地做個餓狗搶屎的姿勢!來撞你的總不止一人。他們無非也是上學,買菜,一類家中職務。他若是一人,明知不是你對手,遠遠的他見你來,早拔腳跑了。但可以欺的,他總不會輕輕放過。他們都是為人欺苦夠了的人。時時想到報複,想到把自己仇人踹到泥裏頭去,對仇人,沒有可報複的方法時,則到處找更其怯弱的人來出氣。他們,見了你時,有意無意的,走過你的身邊,裝裝自己爸爸夜裏吃多了酒的醉模樣,口中哼哼唧唧,把手撐到腰間,故意將拐子作了力來觸撞你軟地方,撞了你後,且胡胡的用鼻子說著,“怎麼,撞人呀!”不理是為一個不願眼前吃虧的上策。忍不住時,抬起頭去兩人目光一相接,那他便更其調皮起來!他將對你不客氣的笑,這笑中,你可以省得他所有的輕蔑來。或者,他更近一步,攏到你身邊來,揚起捏著的拳,恐嚇似的很快輕輕落到你背上。你不作聲,還是低了頭在走,那第二步的撩逗又出來了。他將把腳步拖緩下來,待你剛要走近他身邊時,笑笑的臉相,充滿難堪的惡意,故意若才見到你的神氣:“喔,我道是誰呀!若高興打架,就請把籃子放下吧。”這隻能心裏說打架是不高興的事。雖然在另一個地方,你明知這人是不敢多事的,但如今是到了他的大門左右,一聲喊,幫忙的來打狗撲羊的不知就有許多,所以“狗仗屋前”的他,便分外威風起來了。挑戰的話大要不外後五種:錄下以見一斑。
1.肏他媽,誰愛打架就來呀!
2.賣屁股的,慢走一點,大家上筆架城去!
3.那個是大腳色,我卵也不信,今天試試!
4.大家來看!這裏來一個小鬼!
5.小旦腳,小旦腳,聽不真麼,我是說你呀!
罵,讓他點吧,眼前虧好漢是不吃的。你一回嘴,情形準糟。欺淩過路人,這是多數方麵一種固有權利,這權利也正如官家攔路抽稅樣:同是不合理,同是被刻薄,而又應當忍受之事,不然,也許損失還大。並且,此事在你自己,或者先時於你街上,就已把這稅收得,這時不過是退一筆不要利息的借款罷了。
關於兩街中也有這麼一條,“不欺單身上學孩子”,但這義務,這國際公德,也看都督的腳色而定,若都督不行,那是無從勒弟兄遵守的。
木傀儡戲中常有兩個小醜,用頭相碰,揉做一團的戲,因此,孩子們爭鬥中,也有了一派,專用頭同人相打,但這一派屬於硬勁一流,勝利的仍然有同樣的吃虧,所以總不多,到後來,簡直就把這門戰略勾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