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勇娥鼻子裏哼了一聲，從他身前走過。看樣子，盤查來往人員，驗看通行證，這是程少傑嚴密布置的。不知是他疏忽還是什麼原因，大約沒有向把門的人交代有關李勇娥能否隨意進出住宅的指示。
她舉目望望這座小樓，燈光暗淡，陰森森的。秋風從樓後千竿竹林裏刮過，稀裏嘩啦作響。
李勇娥在一樓左側的琴室門口站了片刻，裏邊傳出機器勻稱的運轉聲。門反鎖著，一點光亮也透不出來。她好像覺得，這裏安裝了一架印刷機之類的東西。
她突然打了個冷戰，孤孤單單深入匪巢那種感覺，使她發根直豎。
李勇娥向蓓蓓耳邊囑咐了幾句什麼，母女二人踮起腳尖，毫無聲息地上了樓。
李勇娥伸出手試著推了推會客廳的門，紋絲不動。她正在考慮敲不敲門，忽聽屋裏有喁喁私語聲，便縮回了準備叩門的手，耳朵附在房門板上，細心地聽著……
會客室裏根本沒有開燈。兩顆半明半滅的香煙頭像荒墳場上的鬼火一樣，使漆黑的房間裏增加了幾分恐怖色彩。
李勇娥聽見有一個人說：“……事關重大，弄好了會推動全局，弄不好就一敗塗地！你知道你這次革命行動的深遠意義嗎？”
李勇娥不禁一怔，這是程少傑在向人布置任務。看樣子具體任務已經交代了，這會兒是在叮囑。
另一個人嘭地一聲拍了下胸脯：“包了！我明白，我在京廣線上放個原子彈，轟隆一聲，炸亂了他們的老營，這也算是給首長走馬上任放個禮炮！”
李勇娥聽出這是伍奇的聲音。他們要下黑手了。而且這回矛頭是直接對準黨中央和華總理的。
李勇娥屏住呼吸繼續聽下去，隻聽程少傑再三叮囑道：“隻準成功，不準失敗！一定要趕到江橋、隧道下手！炸壞了夠他們修的，哼，長征號毀掉京廣線，讓他們自己打自己嘴巴。”
伍奇冷丁問道：“我走了，趙力群誰來收拾？”
程少傑陰險地笑道：“趙力群嘛，他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我得到了最可靠的消息，明天方雷帶他跟車，看來跟車是假，進京告狀是真，就憑這一條，也該叫他們一起去見上帝。”
伍奇又說：“聽說，你家老爺子明天也要跟車呀……”
程少傑已經推開椅子站起來，打了個哈欠說：“……為了革命，為了大目標，隻好大義滅親了！”
李勇娥驚呆了！她萬萬沒有料到，程少傑如此心狠手毒，他的每個罪惡步驟，每個行動環節，都是直接指向黨中央的啊！
她必須馬上離開這裏，必須把敵人的一切陰謀迅速報告給黨委！
她剛要下樓，卻聽見樓下上來一個人。李勇娥趕忙避到牆角暗影裏。
正巧程少傑送伍奇出來，和那人走了個碰頭。
程少傑問道：“伍老師，辛苦了，印好了嗎？”
噢，原來是軍統特務伍登第，他已經成了程少傑這個反革命營壘裏的公開幕僚了！
隻聽伍登第說：“告人民書印了十萬份，標語口號沒有上版，因為……還要請示……到底點幾個人名好呢？”
程少傑說：“先按我們擬的印，除了我說的幾位首長外，一律點，一律打倒！”
伍登第又從口袋裏掏出一份大樣遞給程少傑：“這個，你過過目。”
程少傑扭亮手電，匆匆看了一過，大樣的標題是——《從十月八號京廣線癱瘓事件看中國最大的走資派》。
程少傑關了手電：“伍老師真是走在時間前麵的人啊！”
伍登第得意忘形地說：“有備無患啊！那邊交通一斷，這邊號外一撒出去，你那個朋友控製的電台緊鑼密鼓一配合，他們縱有三頭六臂，也措手不及呀！”
程少傑說：“好，連夜付印。文墨這一攤，我就仰仗伍老師了。頭緒太多，我真是心力交瘁、焦頭爛額了！”
伍登第退下樓梯，又鑽進了琴室。直到這時李勇娥才完全鬧清，原來琴室成了臨時印刷所。
程少傑送走了伍登第、伍奇父子，又打了個哈欠，正打算關起門來給電台的朋友打個電話，卻不料聽見了牆角有孩子的咳嗽聲。
程少傑扭頭一看，見角落有兩個黑影，不覺毛骨悚然起來。他啪地打開了門燈，迅速閃到一旁。
雙方都吃了一驚。
程少傑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在這種時候，李勇娥會帶著孩子回來。他的腦子像風車一樣飛快地轉動。不用問，李勇娥把一切都聽去了，特別是方才布置給伍奇的任務，那是萬萬不能走漏半點風聲的呀。
雙方之間這種意想不到的猝然相逢，造成了一個短暫、難堪的死寂。
程少傑注意地觀察著李勇娥的臉色，他心裏很快定下了計策，必須用女人的軟心腸和家庭觀念來繳她的械，現在重要的是先把她穩住。
程少傑輕輕歎了口氣：“是你呀？瞧瞧，半個多月沒回家，把孩子都帶瘦了。唉！你總算回心轉意了，你走這半個月，我呀，比過了半個世紀還難熬，煢煢孑立，形影相吊……勇娥，總該一天雲彩都散了吧？你叫我跪下檢討都行！我們和好吧，為了我們可憐的孩子……”說著，還掏出手絹捺了捺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