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軌,在孩子的心目中可不僅僅是鋼鐵鑄就的軌道,還是遠方,是明天,是可以替代成長的那些夢想。當時,肯定不會清晰地意識到成長的步伐,但當他遙望兩根閃亮的鋼軌指向那麼近,又那麼遠的地平線,他的成長正在隨著目光裏的倔強和茫然而進行。如今,我能夠將其寫入文字了——隔了那麼久回望,卻是探進了時光深處的長長的隧道——成長在短暫的黑暗前停止,依舊一派明亮。
鋼軌,彙聚了堅定和柔軟的兩種性情。在那時,沒有比鋼軌更堅定的物件了,看著它承載著一列又一列激昂的火車呼嘯而過,伴著雄壯的節奏,把南方和北方貫穿在一段寄托著前往和抵達的希望之中。從來沒想過火車終日運送的是什麼,固執地認為那就是一切。在鋼軌柔弱的肢體上,甚至如若運輸某個城市都能平安到站。
從小到大,我從沒遠離過鋼軌,直到我也在鋼軌上工作和生活,終於密不可分。少年時的鋼軌就是我的夥伴,也是最忠誠的朋友,從家到橫穿城市的鐵路不過十幾分鍾的路程,清晨或黃昏順著鋼軌奔跑,連夢想都會變得長遠和活躍。我沒有設想過有那麼一天在牽掛著若幹列車的火車頭上“呼風喚雨”,那時我看見和追逐的都是蒸汽火車,它不僅代表風雨,還有雷電。那一條長龍,才是電閃雷鳴的化身。
那時,我們家在城市北邊的信號機附近。剛出站的火車在這兒總會放水,那一團強有力的水霧,遇到天氣晴好的日子,會看見一道微型的彩虹,持久不散。北方的火車總是勇往直前的,這裏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激情燃燒的火車在這裏才有用武之地。少年時代,火車就是男人的象征,是風風火火的漢子。
鋼軌就在山腳下,兩旁是彎月似的池塘。山、水、鐵道就在小小的一片天地裏,成為少年們的樂土。我和小夥伴們爬山,遊水,看火車,細數到底有多少節列車,我們打賭,賭注是一根小豆或奶油的棒冰,但誰也沒有猜中過。後來聽說還有電影叫《猜火車》時,馬上就想到這是一部和少年有關的影片。那時,對遠方的向往是多麼單純啊,單純得隻有向往本身。
有人說,記憶像鋼軌一樣長。我的鋼軌好像並不是這樣,它甚至不能丈量記憶的長短,而是直達我的今天。雖說我不再做乘務工作了,但也時常在鋼軌上奔波。當時,這座山是被我當做大門的。離開山是出門,與山重逢就是到站下車,是回家了。
看著火車從身邊狂奔而去,也會有油然而生的豪情壯誌。那一刻,大地在顫動,連風也為之改變了方向。那是記憶裏最初的對於陽剛的理解,陽光和剛強。
伸出雙臂,在單軌上行走,好像沿著軌道就可以飛翔。
後來,搬家了,也隻是搬到了南邊的另一架信號機周圍,夜晚依然能枕著車輪滾滾入睡,這是我早已熟悉的聲音,是另一程回憶之路。
終於,不再說流浪或漂泊這些在鋼軌上顯得華麗和飄浮的語彙。隻有一段又一段的旅程,徐徐鋪展。
鋼軌,是大地上的琴弦。要是聽旋律可能單調了一些,但是伴著旅人內心,寄托著前往和抵達的希望,是一曲鏗鏘的歌。歌裏的歡樂和悲傷閃著皎潔的光,光裏的片段和敘說串成了我的長路,夜夜不息,聲聲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