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可避免地生活在一個功利的世界上,人人必須為生存而奮鬥,這一點決定了生命本身的要求在一定程度上遭到忽視的必然性。可是,我們可以減少這個程度,為生命爭取盡可能大的空間。其實,關鍵在於內在的生命本能是否足夠強大,如果是,這樣做也是必然的。和平就是這樣做的,作為一個藝術家,他不是把藝術當作謀取世俗利益的手段,而是當作滿足和發展生命多樣化需要的途徑。原初意義上的藝術本來就不是一種職業,而是生命的自由表達。和平經常說,藝術能夠把人的生命內部的各個通道打通。對此我完全相信,使我深感遺憾的是,我自己由於從小缺少藝術活動,許多通道沒有打通,成了某種程度的殘疾人。當我置身在一群藝術家中間時,我不免自卑,無比羨慕人的身心能夠如此自由解放。不過,一個隻為功利目的而學習和從事藝術的人同樣可能是殘疾人,當今許多父母正在千方百計地把自己的孩子培養成這樣的殘疾人。當然,我不否認,想必和平也不否認,對於一個職業藝術家來說,形式仍是重要的。如果說藝術是生命的自由表達,那麼,藝術家的使命就在於為這一表達尋找最恰當的形式。
在市聲塵囂之中,生命的聲音已經久被遮蔽,無人理會。在這個時候,有一個人大聲疾呼,代生命立言。你們聽到了嗎?那麼,讓我們都安靜下來,每個人都向自己身體和心靈的內部傾聽,聽一聽自己的生命在說什麼,想一想自己的生命究竟需要什麼。
2004年11月
好人活得自在
——田益賓印象
在北京的藝術圈裏,老六絕對是知名人士,不認識他的人大約不多。然而,在認識他的人裏,沒有幾人叫得出他的真名。我覺得老六自己也不在乎田益賓。老六愛音樂,吉他、鼓、唱歌皆上乘,但僅限於自得其樂或與朋友同樂,不給田益賓一點兒正式登台的機會。老六善攝影,抽象和人物尤具水平,但隻把作品掛在家裏或贈送友人,不讓田益賓借他的光在攝影界揚名。前不久,老六開了一家很有品位的餐館,就利用職權頻頻款待各路朋友,幹脆不把總經理田益賓放在眼裏。
若幹年前,梁和平經常招一幫朋友到郊外玩,其中多音樂家和音樂愛好者。於是,一到晚上,便是音樂狂歡的時間。和平是電子配器高手,彈琴的必是他。崔健在這種場合絕少主唱,喜歡當鼓手。常當鼓手的還有老六。他們擊鼓時表情專注而陶醉,仿佛在傾聽,我相信他們一定聽到了世界心髒跳動的節奏。老崔有時也唱幾曲,但更多的情況是,老六一曲又一曲地唱老崔的歌,唱得比老崔更充滿感情。女歌唱家趙莉唱梁和平和崔健寫的新歌。唱到最後,通常是老六和趙莉、或者和那個精靈一樣活潑的姑娘喬穎合唱。詞曲都是現編的,其實沒有歌詞,唱出的全是即興發明的不屬於任何語種的語言,無人能夠翻譯,卻又人人都能聽懂。他們竟唱得如此自由,還如此好聽。我被鎮住了,仿佛聽到了本來的歌,看到了原初的語言,它們直接就是情緒的表達。這是我認識老六的開始。
後來我知道,老六是大慶人,他下海做的第一件事是把崔健請到大慶,在那裏舉辦搖滾音樂會。這花掉了他的全部積蓄,但他就是高興。接觸多了,我發現,他是天下最愛才最愛朋友的人。一次聊天,有人發表見解,說崔健是時勢造英雄,沒有特殊國情就不會這麼成功。他聽了是那樣激動地反駁,句句說得在理,不愧是崔的知音。用世俗眼光看,老六不算成功人士,但他心中依然一片光明,對於成功者沒有一絲嫉妒之意,對於他欽佩的成功者更是滿懷赤誠。這在他倒是很自然的,他本是性情中人,自己不求功名,在別人身上也就看不到功名,隻看到本質。因為喜歡我的書,愛屋及烏,我也常常被他惦念著,有好玩的事一定叫上我,看見喜歡的書往往給我也買一份。自從認識他,我的生活多了一些色彩,我的心裏多了許多溫暖。
看外表,老六是身材高大的東北漢子,性格也豪爽粗獷,其實內心極善良而至於柔弱。他對人不設防,有時不免遭遇來自冒牌朋友的不義,在需要自衛時也仍然狠不起心來。我曾經目睹這樣一個令我憤然惻然的場麵,還是不去提它了罷。不過,天下畢竟好人居多,使他能夠廣結善緣。他去西藏,認識了一位年輕活佛。活佛所在的寺廟破敗不堪,苦於無錢修繕,他就替活佛募捐到了所需的高額款項。活佛從未出過西藏,自小的夢想是上五台山一趟,他就帶活佛上了五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