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3 / 3)

方麵走後,警衛排的小兵娃子跑過來。

“楚師長,你要下部隊了?帶上我嘛,作戰部隊又不是隻要官,不要兵。”

小兵娃子眼下成熟多了,很難相信那雙熾熱的瞳子還屬於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

“行啊,隻要侯連長、李指導員肯放你,我就帶你走。一軍團光是魯班場一仗就傷亡了近五百人呢。”

“你、你要去一軍團啊?”小兵娃子退縮了。

“我本來就是一軍團的人,現在又是一軍團來軍委要人,我還能到哪去?”

“一軍團我不去,我要去就去五軍團。”小兵豆子反悔了。

“小兵娃子,一軍團有好多你們閩西老鄉,軍團偵察科劉忠科長、紅四團楊成武政委都是你們閩西人……”

“我又不是去找老鄉,我要打仗!”小兵娃子眼瞪大了。

老楚早就無數遍聽說過小兵娃子父子兵的事,也知道他從沒放棄過要回五軍團的要求,但沒想到他至今癡心不改,就為了要給犧牲的父親和三十四師官兵報仇。紅軍啊,可能損人損槍,一次次戰敗,但怎麼可能不取得最後的那個偉大勝利呢?就因為紅軍官兵中,有著太多小兵娃子父子這樣的紅色士兵!

老楚激動起來,大聲說:“小兵娃子,你跟我走!去一軍團打硬仗的機會更多,同樣能給你爹和三十四師的同誌們報仇!”

小兵娃子嚅聲道:“不,我不去一軍團,我要去五軍團……”

他撒腿跑了。

老楚怔怔地愣了半晌,心想給朱總司令的信大概會起作用的,還是早做些準備才好。他便去找了休養連李指導員彙報這件事,還順帶說了小兵娃子的事。

不料,李指導員對他說:“楚師長,你傷愈歸隊我們沒意見,但請不要帶走卓進成。紅五軍團西征前決定要三十四師擔任後衛,董振堂軍團長就下令將三十四師中的父子兵和親兄弟拆開來,帶走一個到軍團部,為的就是要給一個家庭留下來一個活的……三十四師全師覆沒後,又是董軍團長執意要把他送來休養連,說在休養連這孩子活下來的機會更大些……”

老楚的眼睛一下濕了。

從小兵娃子的際遇中,老楚忽然更加明白了老苦、小六九、秦娥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擔架伕子和士兵,他們一路把自己抬到這裏,精心嗬護,直到他傷愈。

他們抬來的不僅僅是他老楚啊……

按照朱德的命令,為迷惑川、滇敵人起見,紅一軍團派出的一個團佯裝主力,毫不隱蔽,大張旗鼓地向西而行,經正峰寺、朝陽寺、泥壁水向古藺方向前進。該團猛打猛衝,氣勢逼人,連續擊潰鎮龍山、營盤山守軍,占領蔣家田,擺開北渡長江架勢。所經之地,各處守敵紛紛向重慶報告:發現大股紅軍向西“竄犯”。中央紅軍真正的主力則由鎮龍山以東地區,突然折向東北,於二十一日晚至二十二日上午,分別經二郎灘、九溪口、太平渡神不知鬼不覺地第四次渡過赤水河,重返黔北。中央紅軍冒著極大的風險,從敵重兵集團右翼分路疾進。有時據偵察分隊報告,簡直就與行進的敵軍擦肩而過。

短短四五天內,中央紅軍再渡赤水河。

這已是第四次渡過赤水河了。別說敵人對紅軍的行蹤摸不著頭腦,就連許多指戰員都對紅軍圍著一條赤水河“打轉轉”心存疑慮。

紅軍四渡赤水後,右轉南下,到仁懷至遵義敵封鎖線北待機。

至二十三日,紅一軍團軍團部駐進火石岩,紅三軍團軍團部駐進火石崗,紅五軍團軍團部駐進馬桑坪,紅九軍團軍團部駐進大沙壩。

朱德隨即電告各軍團首長:“我野戰軍繼續原任務,但因敵知我行動,須趕緊完成。”

二十四日,紅軍又截獲了貴陽專電,蔣介石坐不住了,於當天下午四時,由重慶飛抵貴陽親自督戰了。

當晚二十三時,朱德在發給“林聶彭楊董李羅何”的電報中,通報了敵人企圖連接遵(義)仁(懷)封鎖線,阻我在其以北地區的敵情。並堅決命令各軍團,我野戰軍以遭遇敵人姿勢趕快通過遵仁之線,向南尋求新的機動。

敵情簡直瞬息萬變,令人眼花繚亂,形勢錯綜複雜,中央紅軍並未擺脫危機四伏的不利態勢。

中央紅軍四渡赤水以來,盡管沒有發生大規模戰鬥,但就像兩大高手對弈,博殺前的布局、中盤處處都為此後發力而蘊藏力量,蓄勢待發。中央紅軍稍有不慎,滿盤皆輸的可能性不是不存在啊。讀完軍委電報,彭德懷的心情分外沉重,他猶如掉進枯井中的老牛,有種有勁使不上的感覺。敵軍過於強大,各路兵馬又過於集中,少有狹隙,像婁山關那般的戰機難以捕捉。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林彪。從在茅台見到他後才不過十天左右,可眼下他還真的很想見到林彪,不是那個滿身酒氣、還帶著一些“土瓶瓶”茅台好酒、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林彪,而是清醒中精明能打的年輕軍團長,兩個人可以坐下來,好好討論一下軍情,以兩大主力軍團的軍事首長一樣,以負責任的態度,各抒已見,興許能幫助老毛、朱老總和中革軍委找出一個好的辦法。總政委、總司令,他們那個前敵司令部總還需要有人幫助他們嘛。特別是老毛,離開紅軍兩三年光景了,他對自己離開後方麵軍的某些變化可能了解不深,包括兩大主力軍團的戰鬥作風和特點,興許多少還隔著一層。遭受重創後的中央紅軍各部隊,更不是簡單地計算人槍數量就能估算出戰鬥力的,而自己和林彪長期在基層,甚至知曉每個營連長的脾氣稟性,就是四渡赤水以來,也是長期在前線指揮,對敵情的了解固然不如軍委首長,可對戰局的發展變化和判斷力,卻有著天生的敏感。

彭德懷確信自己和林彪能盡到這個義務。

可惜啊,想也白想,這會兒哪有可能見到林彪,並且坐下來討論什麼呢?一軍團駐火石岩,三軍團駐火廠崗,兩塊“火石”無法相撞,自然是打不出任何火花了。

彭德懷鬱鬱寡歡,幾乎就在那些作戰地圖和一封封電報中,再就是無盡的思緒中,又捱過了一天。

第二天晚八點,軍團機要參謀再次送來了朱德以野戰軍司令部名義給各軍團發布的“萬萬火急密譯”的命令。在通報了“蔣敵現抵貴陽”的消息後,特別指出,敵周渾元縱隊由赤水西岸之郡家渡改向楓香壩集中,其企圖協同遵義之敵,截我東向;並令吳奇偉縱隊、王家烈縱隊完成封鎖,阻止我軍南進。鑒於敵周縱隊分駐數處,王縱隊更為分散,孫渡縱隊又遠在赤水、畢節,川敵追擊部隊距我兩天行程,因此我軍的作戰方針,應集結主力占領壇廠、桑樹灣、長幹山、青坑、井壩之線,相機消滅可能到壇廠、長幹山築工的吳、周部隊,以便突破包圍繼續前進,再消滅冠英場、魯班場、吳馬口的黔敵,擴大機動地區,向西南行動,並求得在敵向我追擊或截擊時,能於運動中消滅其一部或大部,以轉移戰局。命令中還規定了“三、五、九軍團為右縱隊,受彭楊指揮,有占領壇廠、桑樹灣及其附近地域的任務……”

不用再看地圖了!命令中的那些地名和敵軍部署早已深深地烙在腦海中了。軍委的意圖,要朝西南走,一路尋求機動,捕捉戰機啊。

彭德懷派人速速找來楊政委。楊尚昆看完電報,也連連搖頭,卻沒搶著說什麼,隻是探詢地看著自己的軍團長。

“這著棋是強手,但不是最善手。”彭德懷開口了,他指點著地圖讓楊尚昆看。

“目前向西南走,尋求機動,首先要突破周渾元、吳奇偉、王家烈、孫渡縱隊,敵軍陣形密集,哪個都不好打,這在戰役上來說很難。”

“是啊,從打完婁山關和遵義,部隊就沒有好好休息過。兩次渡過赤水河,部隊疲憊,戰鬥和非戰鬥減員都很嚴重。”

“對頭,沒有一兩天的休整和準備時間,部隊不好做大的機動。”彭德懷讚同道。

“老彭,不向西南走,還有什麼更好的方向可供選擇呢?”

“轉向東南,往東南的烏江流域機動比較有利。”彭德懷脫口而出。

“還要南渡烏江嗎?”

“那就視情況而定,要由軍委來下這個決心了。老毛和老總已經想到過南渡烏江這步棋了,我們一月北渡烏江的茶山關、桃子台一線,就是很好的渡河點,隻要有充分準備,半天多一點時間就可以架起浮橋。”

楊尚昆明白了,這幾天老彭想得很多,這一晚他也說得很多。

“那就給老總發電,提出建議?可是……”他遲疑了一下。“從開完遵義政治局擴大會議,換掉了李德、博古的指揮,從土城戰鬥吧,到四次渡過赤水河,我們兩人聯名向軍委提過幾次建議了?”

“提建議嘛,又不是擺席上菜,還怕多了,吃不了浪費?”彭德懷不以為然。

“軍委會不會看我們三軍團事多,不大聽招呼啊?”楊尚昆無奈,隻得平白道出自己的憂慮。

“什麼三軍團啊,不就是我彭德懷嘛。我都不怕,你還怕什麼?要是你怕,你不具名,署我一個人名字好了!”

楊尚昆苦笑:“老彭啊,你都不怕,我還怕什麼?”

兩個小時後,以“彭、楊”署名的電話發給了朱德。

彭、楊認為此時敵情已不利於紅軍再向西南方向行動,建議改向東南烏江流域機動。

二十六日,中革軍委研究後,接受了彭德懷、楊尚昆建議,決定集結紅軍主力經長幹山與楓香壩中間地段南下。

大軍二十六日進至遵義、仁懷大道北側的幹溪、馬鬃嶺地區。

二十七日,紅九軍團在壇廠同吳奇偉縱隊九十二師發生戰鬥。

當天,九軍團軍團長羅炳輝和政委何長工接到朱德“萬萬火急”的電報:“我野戰軍主力決南移尋求機動,而以九軍團暫留現在活動地域箝製周、吳縱隊,以配合我主力作戰。”命令九軍團二十七日到幹溪後,立即移至狗壩西之馬鬃嶺為九軍團暫時活動樞紐,並於二十八日晨起分兩部,分別向長幹山、楓香壩偽裝主力活動。朱德特別提醒九軍團要注意自己側衛警戒與封鎖消息。為確保九軍團與軍委通訊聯絡,軍委特加派了一個無線電台小分隊,令九軍團派得力武裝於二十七日晚至狗壩接收。以後行動,軍委將每日指示,令九軍團無線電台注意聯絡。

九軍團按軍委電令所示之法,在馬鬃嶺西北路上擺出露天紅標語,路側放煙火扮炊煙,並散布消息,偽裝中央紅軍主力,誘敵向北。中央紅軍主力則趁此機會,改由楓香壩以東的白臘坎至鴨溪地域間一條七八公裏的敵軍封鎖線縫隙突圍而出,繼續南進,進至烏江北岸的沙土、安底等地。

距離烏江不遠了。

從毛澤東出其不意的四渡赤水這一著險棋開始,至此快要把全盤下活了!

有這一感覺的高級指揮員,並非彭德懷一人。

連日的陰雨天簡直糟透了,給行軍、宿營都帶來不小的麻煩,可也有個天大的好處:平日裏惹人討厭的敵機不見了。方麵感到危機的是自己的草鞋,這段時間走路不少,加上在大雨天的泥濘中行軍,草鞋壞得很快,連日行軍,根本沒有時間坐下來打草鞋。幸好在遵義城裏出來時,秦娥送給他一些結實的布條,那些備在身邊的布條很管用,草鞋隨斷隨綁,隻要厚實的草鞋底不磨爛,綁在腳上那就算是一雙鞋。

緊張了多日,方麵也像軍委首長一樣鬆了口氣。

從截獲的情報看,紅軍忽東忽西的行蹤確實令敵人暈頭轉向,直到二十九日逼近了烏江,蔣介石還沒有弄清楚紅軍到底在哪兒。三十日,中央紅軍進抵烏江邊,即將南渡,蔣介石還是沒有料到,仍認為紅軍主力要向西南機動。

當然,這和敵機在惡劣的天氣中無法出動偵察不無關係。

天幫忙,人奈何?

二十八日拂曉,一、三兩軍團按照軍委命令,各派出一個先遣團,各帶小電台和工兵,前往烏江渡口架橋。

二十九日,一軍團一師派出的先遣團到達烏江北岸梯子岩渡口江灘,偷渡失敗後,即組織強渡。

當晚狂風暴雨,該團新到任的參謀長老楚親臨河邊,指揮突擊隊乘坐竹筏,由北岸上遊處下水,順水流向南岸漂劃。梯子岩渡口南岸碼頭,被當地人稱作“手扒岩”,全是幾十米高的懸崖絕壁,靠沿江先民手扒岩石縫,鏨鑿出一些石洞,供人手攀腳蹬爬上崖頂。冒死登岸的紅軍突擊隊員先占領了敵人機槍陣地,用米袋、綁腿結成繩索,沿手扒岩登上崖頂,奪占了山頂敵軍陣地,控製了梯子岩渡口。全團乘風雨之夜南渡烏江。在楚參謀長指揮下,前衛營打垮了前來增援的國民黨軍九十三師一部。控製了梯子岩南岸上遊江口、大塘河渡口。

三十一日,中央紅軍主力除九軍團外,順利南渡烏江。

方麵跟著首長,隨軍委縱隊上午十時前由梯子岩渡口渡江。

沿江南岸走出四十裏路,到達宿營點不久,擔任後衛警戒任務的幹部團陳賡團長和宋任窮政委也趕到了,他們向劉伯承報告說,留守護橋的三營把梯子岩渡口的浮橋拆毀了。

劉伯承一愣,急忙追問道:“怎麼拆了?不是命令你們等待五軍團渡江後再拆橋?”

陳賡說:“三營羅貴波他們接到軍委一位參謀的口頭命令,說是五軍團從別的渡口過江了,所以就拆了橋。”

當時,朱德和周恩來都在場。

朱德大發脾氣:“豈有此理!為什麼下這樣的命令?紅五軍團過江了,羅炳輝的九軍團在後麵,沒有過江!怎麼能拆浮橋呢?不請示不報告,誰下令拆的橋?”

周恩來也很惱火,馬上命令:“陳賡、宋任窮,你們幹部團馬上趕回江邊,重新架橋。”

朱德說:“橋架好交給九軍團,由他們過河後拆橋。如果明天早晨七點九軍團還趕不到江邊,你們就拆橋歸建。”

陳賡、宋任窮顧不上吃飯,帶領幹部團工兵連和三營一溜小跑返回烏江南岸,天亮前重新架好梯子岩浮橋。

軍委首長心急如焚,一夜間不停地要方麵聯係幹部團,等待九軍團渡江的消息。

九軍團自從轉移到狗壩西馬鬃嶺地區,向平家寨、長幹山之敵佯攻後,正奉命馬不停蹄地向烏江邊趕來。

此進,醒悟過來的各路敵軍也紛紛在向烏江邊追來,九軍團的處境非常困難。

陳賡親率幹部團三營眼巴巴等到四月一日早七點,不見九軍團蹤影,隻得再次拆掉浮橋歸建。

中央紅軍主力再次渡過烏江,將追敵甩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