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國亮
上海隨地都散著金子的，許多人以為。
於是許多人都跑到上海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的賣了田，賣了牛，有的甚至賣了兒女。
大家都到這裏來碰碰運氣，上海是隨地散著金子的，他們想。
但是碰到運氣的一千個人中頂多隻有一個。
其他的九百九十九個，哪裏去了？沒有人問，也沒有人想及。
交了運的九百九十九個以外的一個——如果一千個中能有一個的話，他的生活舒服了，他穿了美麗的時裝，進跳舞場，看電影，進酒吧，而且，而且去賺錢。他的行動為整個都會所注意，欽羨——人人把他或她當為理想生活的目標，人人看他做榜樣。
他為人人所注意的中心。其他的九百九十九個怎樣？哪裏去了？無人根究，也無人會想一想的。
他們隻看見那幸福的一個。
於是大家便以為上海真是隨地散著金子的。
於是另外一大批人又跑到上海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的賣了田，賣了牛，有的甚至賣了兒女。
但是那每一千個中的九百九十九個到哪裏去了呢？
人們曾否留心過，那躑躅在街頭的窮人？那縮瑟在牆角的叫化子？那住在南京一帶，汙濕低隘的草屋裏的貧民？那給工廠踢出了的餓僵了的勞動者？那站在路邊等著顧客來販賣自己肉身的妓女？
人們曾否想過，那唯一的享受者，多半是這九百九十九個的血和肉供養成的？
這便在上海。
但是人們的眼睛都是生得很高，他們隻看見天堂，看不見地獄；隻想到天堂上的一個幸運兒，卻忘記了地獄下麵的九百九十九個受難者。
他們望得太高，結果便一千個人中有九百九十九個跌了下去。
但是跌下的是被遺忘了——下麵好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潭，隻有那交運的像星子一般在半空閃著得意的光彩。
人們依舊是像潮水一般地湧到上海來，帶著欽羨的眼睛……
上海是隨地散著金子的，他們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