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蓉尚未答話,我便被她身後的丫鬟吸引了目光,看身形有些熟悉。可睿蓉又會帶誰來,誰見了我會隻哭不語呢?那宮女見我看她,突然將手裏提的食盒往地上一放,撲上來兩步跪倒,刻意壓低的聲音並不能掩飾她激動的情緒:“娘娘!奴婢對不起你!”
我看著她,有些失望,心裏怨睿蓉為何要帶她來,為何不是環佩、環鈴,哪怕是小黛也好。
“小喜說對不起我,你也說對不起我,為什麼總有人說對不起我?”
我搖著頭後退了幾步:“桃雲,不要這麼說,你已做了選擇,我沒有話說,但不要試圖來跟我解釋,更不要來尋求我的原諒。”
桃雲隻是哭,不敢再說什麼,睿蓉在一旁也是無言。我看著這兩個人,都曾經是我最親密的人,但我獨自在這屋裏待了好幾個時辰,卻都不曾像這一刻般覺得孤獨。
我寧願獨自一個人與這個人世離別,也不願這樣一個時刻是她們來陪我走過。
許久,還是我先開口:“睿蓉,對於那些指責,我問心無愧,你信我嗎?”
“我信,”她穩穩地點頭,“姐姐,不然我也不會來了。”
“謝謝你信我。”我笑得有些淒涼,“睿蓉,皇上回來的時候,無論如何都請替我向他討一個體麵的說法,我不想慕家背負著這樣一個罪名……”
“你什麼都不要說了,”話音未落便被她打斷,“一切聽我的安排,我們沒有多少時間。”
睿蓉偏過頭:“桃雲!”
桃雲也不再哭泣,站起來就要拉我進內室。我皺著眉把手抽回來:“做什麼?”
桃雲有些急,又不知該說什麼,看向睿蓉。
睿蓉歎了口氣,過來握了我的手:“姐姐,桃雲的理由你也許不想聽,沒關係,但你讓她為你做點什麼,也算是你能給她的最後的恩惠,好不好?”
我看著睿蓉,沒有出聲,隻是詫異。
冬夜,在這火盆早已熄滅的屋子裏,我以為自己是冰冷的,沒想到她的手似乎更涼。她進來的時候明明是捧著暖爐的。
同時,我也不知道桃雲還能為我做什麼。
尚不及問出疑問,睿蓉已經揭曉了謎底:“你快去與桃雲換了衣裳,然後跟我走,我送你出宮。”
那一刹那,我極驚訝,下意識地拒絕:“你瘋了嗎?”
“姐姐!”睿蓉跺了跺腳,急道,“別耽誤了,咱們沒時間了,一旦接近子時人多起來,就走不掉了!”
“就算咱們現在走,外麵的人隨時會進來看,一眼便會識穿,不到宮門就會被抓,”我看著睿蓉,滿心不解,“到時候咱們三個都活不下去,你又何苦多此一舉。”
“我們有計劃,一定行的!”
睿蓉看桃雲,桃雲連忙點頭,卻連一句話都不敢說。見我還是抗拒,睿蓉突然一晃我的身子:“姐姐,就算你不願給桃雲這個恩惠,你就當給我一個恩惠,好不好!”
“睿蓉,你的膽子終究是大了。”
隻這一句,我終是沒再說什麼,順從地與桃雲互換了衣衫,卸下所有首飾,簡單地幫桃雲佩戴上。桃雲與我身形相當,屋裏昏暗,乍一看的確是有些像。但隻要走近些,總是立時就會敗露,隻盼外頭的人晚些進屋來查看的好。
於我,若能有一線生機,畢竟讓人向往。
便賭一把吧。
三人立在門口,相互望望,桃雲最後低聲說了句:“奴婢罪大惡極,再難寬恕,不敢奢望來生還能伺候娘娘,隻得以命乞求娘娘平安,娘娘保重。”
我看看她,沒說什麼。
睿蓉道:“咱們走吧,姐姐你要說句話給外頭的人聽。”
我點頭,睿蓉拉開門,邁出一步站在外麵的光裏,我在門內的暗影裏開口,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院子裏的人聽到:“睿蓉,謝謝你來看我,日後見了皇上,替我向他說聲對不起,愉兒拜別了。”
睿蓉有些哽咽地回了一句:“姐姐,咱們姐妹一場,這也是妹妹唯一能為你做的了。”
我們倆的話都似假亦真,滿含感情,話出口才發覺自己的難過。特別是睿蓉,我總覺得她的話就是真的想要對我說的。
我垂頭跟在睿蓉身後出了殿門,院裏都是些陌生的內監四散站著。這樣的日子和使命,他們並沒點亮大燈籠,而是大多把燈提在手裏,不夠明亮,卻依舊危險。
這時我才看見小黛,原來她一直等在院子裏。見我們出來,她連忙湊到前方要路過的內監旁邊,掏出金銀分發,嘴裏說著感謝的話,成功地把附近幾個人都吸引了過去。睿蓉則看都不看,趁著其他內監也都趁著脖子瞧的機會,欣然領著我出了雲知苑。
睿蓉帶我一起上得暖轎,落了簾子,便吩咐回宮。起轎的時候,仗著天黑,我將簾子挑起一條縫,最後朝裏麵望了一眼,隻是一眼,依舊觸動。
能看到正殿的門開著,桃雲站在門內,上半身隱在黑暗裏,隻看得到華麗衣裙和一條扶住門框的手臂,何等冒險又何等穩妥地公然扮演著我,讓整個院子的人都瞧著。
雖然隻有二十多歲,但桃雲一點也不亞於飽經曆練的老宮人,她清楚地知道以一個什麼姿態站在哪裏才最安全。既讓人看得見,又不至被識穿,散發著合宜的緊張和讓人望而遠之的絕然。
轎子底部攏了火盆,裏麵暖烘烘的,卻暖不了我的心。我記掛著環佩、環鈴,向睿蓉請求:“我那兩個丫頭,無論如何,你都要救下她們。”
睿蓉點頭:“你放心,來年春天,我會安排她們出宮回家。”
睿蓉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開口:“姐姐出宮去,有什麼打算嗎?”
“哪裏會有什麼打算,”我看著她,搖搖頭,“我的失蹤早晚會被發現,很快就會有追查圍捕。若是真能順利出去,也不能回家,總是要隱姓埋名,走得越遠越好。”
“不會有追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