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漢手提濕淋淋的皮鞭,甩起一聲爆鳴,全力抽在常樂後背上,“啪”地一聲脆響,頓時令他血肉綻開,烈火灼燒般的劇痛。
常樂一輩子沒這樣疼過,連心肺肚腸都在抽搐,發出撕心裂肺地慘叫。可是他越喊,揮鞭的領班與另幾人就越是哈哈大笑。
隻有“3號”心腸軟一些,小心翼翼求了個情,結果被領班一腳踹翻在地。
如此凶狠的抽打,別說一百,二十鞭就足以要了普通人的性命!
常樂被人欺負慣了,可遭遇如此慘烈的毒打還是頭一次。少爺隻規定了鞭笞數目,具體執行力度是由領班自己掌握的,可他非但不顧念同袍情分,反而好像與常樂有仇!
常樂忍不住高喊:
“大哥,我沒得罪你!你為什麼這麼狠?”
“長個女人臉蛋了不起?天天神氣活現!”領班獰笑著狠狠揮出下一鞭,繼而補充一句,“老子今天把你這細皮嫩肉全抽爛!”
常樂又是長聲慘叫,也更加委屈,他並不喜歡自己的“女人臉蛋”,可這張臉為何會惹火領班大哥?自己又怎麼“神氣活現”了?
難道,是因為女人?
由於常樂相貌出眾,個性又親切純真,那些有事沒事來搭訕,約他“出去走走”的女仆相當不少,也引來了其餘男仆的酸言醋語,常樂對此早有察覺。
所以他相當謹慎,禮貌婉拒任何約會,既給自己減少些仇恨,也保持對阿蘭的忠貞。
沒想到,就算他如此自律,還是得罪了領班大哥。
他甚至曾經當著領班的麵,對某個大他四歲的女仆說:
“您很漂亮,可是我有喜歡的姑娘,不適合您。領班大哥很不錯,要不您和他出去走走?”
沒想到女仆皺眉撇嘴地瞟了領班一眼,恨恨地喊道:
“你不樂意就算了,別把姐到處亂推,姐可沒那麼饑不擇食!”
女仆說完就跑了,領班卻將兩道憤怒目光投向常樂,從此各種報複接踵而至。現在回想,莫非領班將他的好心看作施舍或炫耀,認定他“神氣活現”?
可他能怎麼辦?此時苦苦哀求,保證不跟這些家夥搶女人?那也太滑稽了!
事已至此,常樂索性不再慘叫,將牙齒狠狠咬緊,聽到鞭梢呼嘯時連呼吸都屏住,默默承受那鑽心刺骨的劇痛。
領班打累了,就換手下來抽,幾人相互嘲諷手法力度,不斷哈哈大笑,還有人建議將常樂褲子扒掉,再喊女仆們來“看看小白臉丟人的樣子”。
不過從常樂後背流下的鮮血浸透了腰帶和褲子,被嚴冬寒風一吹,凍結得與鎧甲一樣,那些人“扒褲子”的羞辱手段沒能成功。
打到六七十鞭的時候,常樂痛到極點反而麻木,頭顱無力地向下耷拉著,恰好看到自己頸前佩戴的小銅鈴。從記事起,這直徑不足一厘米的小鈴鐺就陪伴著他,據父親說,是家傳寶物,叫做“幸運鈴”。
不知怎麼的,常樂忽然苦笑起來。
“幸運鈴”?可他掛著這玩意,有生以來似乎都在走黴運。唯一幸事是能與乖巧可愛的阿蘭相戀,然而阿蘭父親已經宣布反對婚事,自己又給人做了奴仆,連阿蘭的麵都見不到了,簡直太幸運了!
常樂笑得越來越厲害,終於從緊咬的牙關透出“絲絲”的古怪笑聲。
這笑聲好像一種挑釁,當然隻會促使行刑者加大力度,可常樂實在忍不住,覺得此事實在太好笑,一直笑到流淚。
一百鞭終於抽完,常樂居然奇跡般地活著,就算整個後背都被打爛,氣息奄奄,臉上卻仍然保持著詭異笑容。
如果有細心人貼近查看,會發現他綻開的皮肉正在微微蠕動著努力愈合,這不是人類該有的能力!
領班一夥人並不細心,但是足夠殘忍。
他們嘻嘻哈哈取來了火把,執意要烤化常樂褲子上的血冰,將他褲子扒下來羞辱,因為此時已經有不少女仆在旁觀。
就在火焰燒向常樂褲襠之際,一個女子厲聲嗬斥:
“住手!少爺說一百鞭,你們也打完了,還想幹什麼?”
“哎喲,有人舍不得了!”幾名仆人笑了起來,“原來是雪螢,連你也喜歡這小子?”
“你們這群混蛋還有沒有人性?”雪螢半點笑意也沒有,“誰再動手,我就動剪子!”
常樂艱難轉動頭部,先看到了雪螢手上的大剪刀,然後才看到了雪螢本人。
在這沉沉暮色中,他見到了自己黑暗人生中的一道光!
不過他畢竟失血太多,隻瞥一眼就昏了過去。
整整一百鞭!正常情況足夠打死四、五個人,常樂居然沒死沒殘,在仆役房趴了幾天就能下地行走,從此他得到一個外號:
“打不死的常樂”。
與此相對,城堡裏還有另一句傳說:
“摸不得的雪螢”。
仆人私下議論,都公認雪螢為城堡第一美人,甚至整個卡塞爾城都無人能夠相比,而她身份隻是個卑微的賤民女花匠,所以對她存有非分之想的大有人在。
雪螢開朗熱情,很好說話,然而一旦有人動手動腳,迎來的就是暴風驟雨。
美麗少女罵人的言辭一點都不美麗,難聽得很,嗓門又大,例如“這東西你媽也有,回家摸你媽去!”
這種時候每每引發圍觀者哄笑,令挨罵者下不來台,惟有灰溜溜逃走。
不但罵人厲害,她還會動武,手中剪刀鐵鏟皆為利器,出手極為凶狠。久而久之,哪怕是地位較高的城堡衛兵,也不敢再招惹她,“摸不得的雪螢”從此流傳開來。
盡管如此,雪螢去營房幫常樂索要止血生肌的藥膏,衛兵們還是爭相提供,能為美人效勞終究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雪螢究竟長什麼模樣,常樂昏迷前留下的記憶就是“一道光”。大概因為她膚色白皙,猶如皎潔月光;又或者因為她臉上的真誠關切,好像溫暖陽光。
等到幽幽醒來,常樂發現自己趴在大通鋪上,有人正在幫他處理後背的傷口。對方動作雖然輕柔,還是疼得他從牙縫吸冷氣,進而一口咬住麵前的草墊。
他剛發出動靜,就聽身邊傳來柔和動聽的女聲:
“你醒了?”
常樂努力扭頭,隻見身邊跪坐著一個人,裹在女仆式樣的藍白長裙裏。
“謝謝,你……你是叫雪螢嗎?”常樂想起昏迷前的記憶,低聲問道。
“嗯。”雪螢輕輕應了一聲,繼而驚歎,“你真耐打!名字是不是叫鐵人?”
“我叫常樂,知足常樂的意思。”常樂苦笑,“隻是從小挨打挨多了,皮厚。”
“我有個弟弟,像你一樣清秀瘦小。”雪螢的聲音低沉下來,甚至有些哽咽,“後媽不給飯吃,還打他……要是他能有你一半硬朗……”
雪螢說不下去了,還發出吸鼻子的聲音。
常樂明白雪螢肯定已經失去了弟弟,陪著心中酸楚,歎息道:
“咱們賤民命不值錢,要不是雪螢姐姐相救,我今天也死了,不是打死,就是燒死。”
“別那麼客氣,我心裏把你當弟弟。”雪螢又吸了吸鼻子,一邊極溫柔地給他清洗上藥,一邊輕聲詢問,“你是新來的?姐姐下個月就十七了,你呢?十五?”
常樂笑了笑:“我十五,不過那是前年的事。今年嘛,我還得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