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有甘露不盈盞,也潤枯莖兩三枝

奉獻,是一種不圖回報的付出,是默默地想愛著的人過得好。其實,我們一直苦苦尋找的幸福就在自己身上,而隻有當我們把它給出去的時候,我們才會強烈地感受到平安與快樂。擁有一顆樂於奉獻的心,愛人、助人,既幫了別人,也助了自己。

燈——巴金

我半夜從噩夢中驚醒,感覺到窒悶,便起來到廊上去呼吸寒夜的空氣。

夜是漆黑的一片,在我的腳下仿佛橫著沉睡的大海,但是漸漸地像浪花似的浮起來灰白色的馬路。然後夜的黑色逐漸減淡。哪裏是山,哪裏是房屋,哪裏是菜園,我終於分辨出來了。

在右邊,傍山建築的幾處平房裏射出來幾點燈光,它們給我掃淡了黑暗的顏色。

我望著這些燈,燈山帶著昏黃色,似乎還在寒氣的襲擊中微微顫抖。有一兩次我以為燈會滅了,但是一轉眼昏黃色的光又在前麵亮起來。這些深夜還燃著的燈,它們(似乎隻有它們)默默地在散布一點點的光和熱,不僅給我,而且還給那些寒夜裏不能睡眠的人,和那些這時候還在黑暗中摸索的行路人。是的,那邊不是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嗎?誰從城裏走回鄉下來了?過了一會兒,一個黑影在我眼前晃一下。影子走得極快,好像在跑,又像在溜,我了解這個人急忙趕回家去的心情。那麼,我想,在這個人的眼裏、心上,前麵那些燈光會顯得是更明亮、更溫暖吧。

我自己也有過這樣的經驗。隻有一點微弱的燈光,就是那一點仿佛隨時都會被黑暗撲滅的燈光也可以鼓舞我多走一段長長的路。大片的飛雪飄打在我的臉上,我的皮鞋不時陷在泥濘的土路中,風幾次要把我摔倒在汙泥裏。我似乎走進了一個迷陣,永遠找不到出口,看不見路的盡頭。但是我始終挺起身子向前邁步,因為我看見了一點豆大的燈光。燈光,不管是哪個人家的燈光,都可以給行人——甚至像我這樣的一個異鄉人——指路。

這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了。我的生活中有了好些大的變化。現在我站在廊上望山腳的燈光,那燈光跟好些年前的燈光不是同樣的麼?我看不出一點分別!為什麼?我現在不是安安靜靜地站在自己樓房前麵的廊上麼?我並沒有在雨中摸夜路。但是看見燈光,我卻忽然感到安慰,得到鼓舞。難道是我的心在黑夜裏徘徊,它被噩夢引入了迷陣,到這時才找到歸路?

我對自己的這個疑問不能夠給一個確定的回答。但是我知道我的心漸漸地安定了,呼吸也暢快了許多。我應該感謝這些我不知道姓名的人家的燈光。

他們點燈不是為我,在他們的夢寐中也不會出現我的影子。但是我的心仍然得到了益處。我愛這樣的燈光。幾盞燈甚或一盞燈的微光固然不能照徹黑暗,可是它也會給寒夜裏一些不眠的人帶來一點勇氣、一點溫暖。

孤寂的海上的燈塔挽救了許多船隻的沉沒,任何航行的船隻都可以得到那燈光的指引。哈裏希島上的姐姐為著弟弟點在窗前的長夜孤燈,雖然不曾喚回那個航海遠去的弟弟,可是不少捕魚歸來的鄰人都得到了它的幫助。

再回溯到遠古的年代去。古希臘女教士希洛點燃的火炬照亮了每夜泅過海峽來的利安得爾的眼睛。有一個夜晚暴風雨把火炬弄滅了,讓那個勇敢的情人溺死在海裏。但是熊熊的火光至今還隱約地亮在我們的眼前,似乎那火炬並沒有跟著殉情的古美人永沉海底。

這些光都不是為我燃著的,可是連我也分到了它們的一點恩澤——一點光,一點熱。光驅散了我心靈裏的黑暗,熱促成它的發育。一個朋友說:“我們不是單靠吃米活著。”我自然也是如此。我的心常常在黑暗的海上漂浮,要不是得著燈光的指引,它有一天也會永沉海底。

我想起了另一位友人的故事:他懷著滿心難治的傷痛和必死之心,投到江南的一條河裏。到了水中,他聽見一聲叫喊(“救人啊!”),看見一點燈光,模糊中他還聽見一陣喧鬧,以後便失去知覺。醒過來時他發覺自己躺在一個陌生人的家中,桌上一盞油燈,眼前幾張誠懇、親切的臉。“這人間畢竟還有溫暖。”他感激地想著,從此他改變了生活態度。“絕望”沒有了,“悲觀”消失了,他成了一個熱愛生命的積極的人。這已經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我最近還見到這位朋友。那一點燈光居然鼓舞一個出門求死的人多活了這許多年,而且使他到現在還活得健壯。我沒有跟他重談起燈光的話,但是我想,那一點微光一定還在他的心靈中搖晃。

在這人間,燈光是不會滅的——我想著,想著,不覺對著山那邊微笑了。

【心痕筆記】

黑夜裏的燈意味著什麼?一種鼓舞、一種安慰、一種指示、一種幫助……在寒夜中,在困境中,人遭遇茫然的迷陣,此時需要的正是一盞燈,即使是一點微光也好,就能稍稍看清前進的路。“在這人間,燈光是不會滅的”,點一盞燈,不僅照亮自己,也溫暖了他人。

驛路梨花——彭荊風

山,好大的山啊!起伏的青山一座挨一座,延伸到遠方,消失在迷茫的暮色中。

這是哀牢山南段的最高處。這麼陡峭的山,這麼茂密的樹林,走上一天,路上也難得遇見幾個人。夕陽西下,我們有點著急了,今夜要是趕不到山那邊的太陽寨,隻有在這深山中露宿了。

同行老餘是在邊境地區生活過多年的人。正走著,他突然指著前麵叫了起來:“看,梨花!”

白色梨花開滿枝頭,多麼美麗的一片梨樹林啊!

老餘說:“這裏有梨樹,前邊就會有人家。”

一彎新月升起了,我們借助淡淡的月光,在忽明忽暗的梨樹林裏走著。山間的夜風吹得人臉上涼涼的,梨花的白色花瓣輕輕飄落在我們身上。

“快看,有人家了。”

一座草頂、竹篾泥牆的小屋出現在梨樹林邊。屋裏漆黑,沒有燈也沒有人聲。這是什麼人的房子呢?

老餘打著電筒走過去,發現門是從外扣著的。白水門板上用黑炭寫著兩個字:“請進!”

我們推開門進去。火塘裏的灰是冷的,顯然,好多天沒人住過了。一張簡陋的大竹床鋪著厚厚的稻草。倚在牆邊的大竹筒裏裝滿了水,我嚐了一口,水清涼可口。我們走累了,決定在這裏過夜。

老餘用電筒在屋裏上上下下掃射了一圈,又發現牆上寫著幾行粗大的字:“屋後邊有幹柴,梁上竹筒裏有米,有鹽巴,有辣子。”

我們開始燒火做飯。溫暖的火、噴香的米飯和滾熱的洗腳水,把我們身上的疲勞、饑餓都攆走了。我們躺在軟軟的幹草鋪上,對小茅屋的主人有說不盡的感激。我問老餘:“你猜這家主人是幹什麼的?”老餘說:“可能是一位守山護林的老人。”

正說著,門被推開了。一個須眉花白的瑤族老人站在門前,手裏提著一杆明火槍,肩上打著一袋米。

“主人”回來了。我和老餘同時抓住老人的手,搶著說感謝的話;老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幾次想說話卻插不上嘴。直到我們不做聲了,老人才笑道:“我不是主人,也是過路人呢!”

我們把老人請到火塘前坐下,看他也是又累又餓,趕緊給他端來了熱水、熱飯。老人笑了笑:“多謝,多謝,說了半天還得多謝你們。”

看來他是個很有穿山走林經驗的人。吃完飯,他燃起一袋旱煙笑著說:“我是給主人家送糧食來的。”

“主人家是誰?”

“不曉得。”

“糧食交給誰呢?”

“掛在屋梁上。”

“老人家,你真會開玩笑。”

他悠閑地吐著煙,說:“我不是開玩笑。”停了一會兒,又接著說:“我是紅河邊上過山岩的瑤家,平常愛打獵。上個月,我追趕一群麂子,在老林裏東轉西轉迷失了方向,不知怎麼插到這個山頭來了。那時候,人走累了,幹糧也吃完了,想找個寨子歇歇,偏偏這一帶沒有人家。我正失望的時候,突然看到了這片梨花林和這小屋,屋裏有柴、有米、有水,就是沒有主人。吃了用了人家的東西,不說清楚還行?我隻好撕了片頭巾上的紅布、插了根羽毛在門上,告訴主人,有個瑤家人來打擾了,過幾天再來道謝……”

說到這裏,他用手指了指門背後:“你們看,那東西還在呢!”

一根白羽毛釘在紅布上,紅白相襯很好看。老人家說到這裏,停了一會兒,又接著說下去:“我到處打聽小茅屋的主人是哪個,好不容易才從一個趕馬人那裏知道個大概,原來對門山頭上有個名叫梨花的哈尼小姑娘,她說這大山坡上,前不著村後不挨寨,她要用為人民服務的精神來幫助過路人。”

我們這才明白,屋裏的米、水、幹柴,以及那充滿了熱情的“請進”二字,都是出自那哈尼小姑娘的手。多好的梨花啊!

瑤族老人又說:“過路人受到照料,都很感激,也都盡力把用了的柴、米補上,好讓後來人方便。我這次是專門送糧食來的。”

這天夜裏,我睡得十分香甜,夢中恍惚在那香氣四溢的梨花林裏漫步,還看見一個身穿著花衫的哈尼小姑娘在梨花叢中歌唱……

第二天早上,我們沒有立即上路,老人也沒有離開,我們決定把小茅屋修葺一下,給屋頂加點草,把房前屋後的排水溝再挖深一些。一個哈尼小姑娘都能為群眾著想,我們真應該向她學習。

我們正在勞動,突然梨樹叢中閃出了一群哈尼小姑娘。走在前邊的約莫十四五歲,紅潤的臉上有兩道彎彎的修長的眉毛和一對晶瑩的大眼睛。我想:“她一定是梨花。”

瑤族老人立即走到她們麵前,深深彎下腰去,行了個大禮,嚇得小姑娘們像小雀似的蹦開了,接著就哈哈大笑起來:“老爺爺,你給我們行這樣大的禮,不怕折損我們嗎?”老人嚴肅地說:“我感謝你們蓋了這間小草房。”

為頭的那個小姑娘趕緊搖手:“不要謝我們!不要謝我們!房子是解放軍叔叔蓋的。”

接著,小姑娘向我們講述了房子的來曆。十多年前,有一隊解放軍路過這裏,在樹林裏過夜,半夜淋了大雨。他們想,這裏要有一間給過路人避風雨的小屋就好了,第二天早上就砍樹割草蓋起了房子。她姐姐恰好過這邊山上來拾菌子,好奇地問解放軍叔叔:“你們要在這裏長住?”解放軍說:“不,我們是為了方便過路人。是雷鋒同誌教我們這樣做的。”她姐姐很受感動。從那以後,常常趁砍柴、拾菌子、找草藥的機會來照料這小茅屋。

原來她還不是梨花。我問:“梨花呢?”

“前幾年出嫁到山那邊了。”

不用說,姐姐出嫁後,是小姑娘接過任務,常來照管這小茅屋。

我望著這群充滿朝氣的哈尼小姑娘和那潔白的梨花,不由得想起了一句詩:“驛路梨花處處開。”

【心痕筆記】

小茅屋、瑤家老人、梨花、解放軍、梨花的妹妹,真是“驛路梨花處處開”啊!不圖回報的“付出”像一隻蝴蝶,可以產生一連串的作用,因為你的付出,才有了他人的方便,又因為他人的付出,惠澤了別人,最終的關係鏈說不定又會落回你自己的身上。

給予——[美國]弗洛姆

在物質方麵,給予意味著自己的富有。一個人不是有很多才算富有,而是他給予人很多才算富有。生怕喪失什麼東西的貯藏者,如果撇開他物質財富的多少不談,從心理學角度來說,他是一個貧窮而瀕臨崩潰的人。不管是誰,隻要能慷慨地給予,他就是一個富有的人。他把自己的一切給予別人,從而體驗到自己生活的意義和樂趣。隻有那種連最低生活需要也滿足不了的人不能從給予的行動中得到樂趣。然而,日常經驗表明:一個人所認為的最低需要,取決於他的性格特征,就像他考慮的最低需要取決於他的實際財產一樣。眾所周知,窮人要比富人樂於給予。但是貧窮得超過某種限度的人是不可能給予的。同時,要求貧窮者給予是卑劣的。這不僅是因為貧困而給予會直接給貧困者帶來痛苦,而且是因為它會使貧困者喪失給予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