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1 / 3)

第16章 萬年歸於一念,生死禍福一指禪

生的幸福,在於懂得活著的樂趣;死的平和,在於明白人生的規律;沒有辦法逃避死亡,仍要努力認真地活著。放寬胸懷,空出心智,合於自然,超越智勇奇巧,超越悲喜榮辱,超越沉浮生滅,超越時間“去”、“來”的限製,那麼,人生將會於無盡的空間中綿延而去,直至進入生命本真永恒的圓滿之境。

生命——沈從文

我好像為什麼事情很悲哀,我想起“生命”。

每個活人都像是有一個生命,生命是什麼,居多人是不曾想起的,就是“生活”也不常想起。我說的是離開自己生活來檢視自己生活這樣事情,活人中就很少那麼作,因為這麼作不是一個哲人,便是一個傻子了。“哲人”不是生物中的人的本性,與生物本性那點獸性離得太遠了,數目稀少正見出自然的巧妙與莊嚴。因為自然需要的是人不離動物,方能傳種。雖有苦樂,多由生活小小得失而來,也可望從小小得失得到補償與調整。一個人若盡向抽象追究,結果縱不至於違反自然,亦不可免疏忽自然,觀念將痛苦自己,混亂社會。因為追究生命意義時,即不可免與一切習慣秩序衝突。在同樣情形下,這個人腦與手能相互為用,或可成為一思想家或藝術家,腦與行為能相互為用,或可成為一革命者。若不能相互為用,引起分裂現象,末了這個人就變成瘋子。其實哲人或瘋子,在違反生物原則,否認自然秩序上,將腦子向抽象思索,意義完全相同。

我正在發瘋。為抽象而發瘋。我看到一些符號,一片形,一把線,一種無聲的音樂,無文字的詩歌。我看到生命一種最完整的形式,這一切都在抽象中好好存在,在事實前反而消滅。

有什麼人能用綠竹作弓矢,射入雲空,永不落下?我之想象,猶如長箭,向雲空射去,去即不返。長箭所注,在碧藍而明靜之廣大虛空。

明智者若善用其明智,即可從此雲空中,讀示一小文,文中有微歎與沉默,色與香,愛和怨。無著者姓名。無年月。無故事。無……然而內容極柔美。虛空靜寂,讀者靈魂中如有音樂。虛空明藍,讀者靈魂上卻光明淨潔。

大門前石板路有一個斜坡,坡上有綠樹成行,長幹弱枝,翠葉積疊,如翠等,如羽葆,如旗幟。常有山靈,秀腰白齒,往來其間。遇之者即喑啞。愛能使人喑啞——一種語言歌呼之死亡。“愛與死為鄰”。

然抽象的愛,亦可使人超生。愛國也需要生命,生命力充溢者方能愛國。至如閹寺性的人,實無所愛,對國家,貌作熱誠,對事,馬馬虎虎,對人,毫無情感,對理想,異常嚇怕。也娶妻生子,治學問教書,做官開會,然而精神狀態上始終是個閹人。與閹人說此,當然無從了解。

夜夢極可怪。見一淡綠百合花,頸弱而花柔,花身略有斑點青漬,倚立門邊微微動搖。在不可知地方好像有極熟悉的聲音在招呼:

“你看看好,應當有一粒星子在花中。仔細看看。”

於是伸手觸之。花微抖,如有所怯。亦複微笑,如有所恃。因輕輕搖觸那個花柄、花蒂、花瓣。近花處幾片葉子全落了。

如聞歎息,低而分明。

雷雨剛過。醒來後聞遠處有狗吠,吠聲如豹。半迷糊中臥床上默想,覺得惆悵之至。因百合花在門邊動搖,被觸時微抖或微笑,事實上均不可能!

起身時因將經過記下,用半浮雕手法,如玉工處理一片玉石,琢刻割磨。完成時猶如一壁爐上小裝飾。精美如瓷器,素樸如竹器。

一般人喜用教育身份來測量一個人道德程度。尤其是有關乎性的道德。事實上這方麵的事情,正複難言。有些人我們應當嘲笑的,社會卻常常給以尊敬,如閹寺。有些人我們應當讚美的,社會卻認為罪惡,如誠實。多數人所表現的觀念,照例是與真理相反的。多數人都樂於在一種虛偽中保持安全或自足心境。因此我焚了那個稿件。我並不畏懼社會,我厭惡社會,厭惡偽君子,不想將這個完美詩篇,被偽君子眼目所汙瀆。

百合花極靜。在意象中尤靜。

山穀中應當有白中微帶淺藍色的百合花,弱頸長蒂,無語如語,香清而淡,軀幹秀拔。花粉作黃色,小葉如翠璫。

法朗士曾寫一《紅百合》故事,述愛欲在生命中所占地位,所有形式,以及其細微變化。我想寫一《綠百合》,用形式表現意象。

【心痕筆記】

當一個人能從心底對自己的生命充滿感激時,他一定是快樂的。對生命存有感激之情,才能更加熱愛自己,更加珍惜生命。如果我們還不是特別窮困潦倒,如果我們還有健全的四肢,那麼,我們有什麼理由不對生命充滿感激呢?

麵對生死——[法國]蒙田

既然失去的東西追不回來,為什麼我們要害怕失去它?既然死亡威脅我們的方式形形色色,與其說什麼都怕,不如勇敢麵對其中的一個。

一切事物隨我們的誕生而誕生,同樣,一切事物隨我們死亡而消失。因此,我們用不著杞人憂天,為一百年後我們已不在人世時的事擔憂,正如不必為一百年前我們尚未出世時的事哭泣。

死亡是另一種生活的開端。我們花了很大的代價進入這新的生活,邁進這新生活時,我們揭掉了昔日的麵紗。

隻發生一次的事是無所謂痛苦的。難道有必要為瞬間的事長期擔驚受怕嗎?不管活得長活得短,死了都一樣。對於不複存在的事物,長與短一概沒有意義。

造化強迫我們死,她說:“離開這個世界吧,就像你來時一樣。”

死亡是生命的組成部分,逃避死亡,是在逃避你自己。你享有的生存,既然屬於死,也屬於生。你出生的第一天,在給予你生命的同時,就一步步把你引向死亡。

你經曆的一切,都是向生命索取的。這其實是在損害生命。你的生命不懈營造的就是死亡。你活著的時候就在死亡中,因為當你不再活著的時候,你已經死了。

抑或,你更喜歡活過後才死。但你活著時就是個要死的人,你若已充分享受了人生,也就心滿意足,那就高高興興地離開吧。

假如你沒有好好利用人生,讓生命白白溜走,那麼失去生命又有什麼要緊?你還要它幹什麼?

生命本無好無壞,是好是壞全在你自己。

你活了一天,就看到了一切。一天就等於所有的天。不會再有別的光明和黑夜。這個太陽,這個月亮,這些星星,它們曾照耀過你的先祖,也將沐浴你未來的子孫。

你的生命不管何時結束,總是完整無缺的。生命的用途不在於長短,而在於如何使用。有的人活得很長,卻幾乎沒活過。在你活著的時候,就要好好地生活。

你活了很久,這在於你的意願,而不在於你活的年頭。你曾認為,你不懈地前往的地方,永遠也走不到嗎?可是,哪條路沒有出口呢?

如果沒有人相伴會使你輕鬆一些,那世界不是和你結伴而行嗎?

【心痕筆記】

一個人從生到死、從死到生其實是同一條道路。人生有限才顯示出時光的寶貴。光陰是暫時借給我們的,讓我們保管一下而已。

因此,當你得意或失意的時候,請站在生命的製高點上,叩問生死,思考人生。感慨生命的短暫,不是學曹孟德“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歎息,也不是拾蘇東坡“人生如夢”的無奈,更不是看破紅塵的消極頹唐。而是想,人生苦短,生命易逝,今天能健康、自在地活著,我們就沒有什麼理由不去珍惜生命、熱愛生活,過好生命中的每一天。

人生的歸宿——林語堂

既將中國人的藝術及其生活予以全盤的觀察,吾人才將信服中國人確為過去生活藝術的大家。中國人的生活,有一種集中現實的誠信,一種佳妙的風味,他們的生活比之西洋,為和悅、為切實,而其熱情相等。在中國,精神的價值還沒有跟物質的價值分離,卻幫助人們更熱情享樂各自本分中的生活。這就是我們的愉快而幽默的原因。一個非基督徒會具一種信仰現世人生的熱誠,而在一個眼界中同時包括精神的與物質的評價,這在基督徒是難於想象的。吾們同一個時間生活於感覺生活與精神生活,如覺並無不可避免的衝突。因為人類精神乃用以美飾人生,俾襄助以克服吾們的感覺界所不可避免的醜惡與痛苦,但從不想逃免這個現世的生命而尋索未來生命的意義。孔子曾回答一個門人對於死的問題這樣說:“未知生——焉知死?”他在這幾句話中,表現其對於人生和知識問題的庸常的、非抽象的、切實的態度,這種態度構成吾們全國的生活與思想的特性。

這個見地建立了某種價值的標度。無論在智識或生活的任何方麵,人生的標準即據此為基點。它說明吾們的喜悅與嫌惡心。人生的標準在吾們是一種種族的思想,無言辭可表,無庸予以定義,亦無庸申述理由。這個人生的標準本能地引導吾們懷疑都市文化而倡導鄉村文化,並將此種理想輸入藝術,生活的藝術與文化的藝術;使吾們嫌惡宗教,玩玩佛學而從不十分接受其邏輯的結論;使吾們憎厭機械天才。這種本能的信任生命,賦予吾們一種強有力的共通意識以觀察人生千變萬化的變遷,與智識上的盈千累萬的困難問題,這些吾們粗魯地忽略過去了。它使吾們觀察人生沉著而完整,沒有過大的歪曲評價,它教導吾們幾種簡單的智慧,如尊敬長老、愛樂家庭生活,容忍性的束縛與憂愁生活。它使吾們著重幾種普通道德像忍耐、勤儉、謙恭、和平。它阻止狂想的過激學理的發展而使人類不致為思想所奴役。它給我們價值的意識而教導我們接受人生的物質與精神上的優點。它告訴我們,無論人類在思想上、行為上怎樣盡了力,一切知識的最終目的為人類的幸福。而吾們總想法使吾們在這個世界上的生活快樂,無論命運的變遷若何。

吾們是老大的民族。老年人的巨眼看盡了一切過去與一切現代生活的變遷,也有許多是淺薄的,也有許多對於吾們人生具有真理的意義。吾們對於進步略有些取冷笑的態度,吾們也有些懦弱,原來吾們是老蒼蒼的人民了。吾們不喜在球場上奔馳突驟以爭逐一皮球,吾們卻歡喜閑步柳堤之上與鳴鳥遊魚為伴。人生是多麼不確定,吾們倘知道了什麼足以滿足吾們,便緊緊把握住它,有如暴風雨的黑夜,慈母之緊緊抱住她的愛子。吾們實在並無探險北極或測量喜馬拉雅山的野心,當歐美人幹這些事業,吾們將發問:“吾們幹這些事情為的是什麼?是不是到南極去享快樂生活麼?”吾們上戲院或電影院,但是在吾們的心底吾們覺得一個真實小孩的笑容,跟銀幕上幻想的小孩笑容一樣給我們快樂。吾們把二者比較一下,於是吾們安安頓頓住在家裏。吾們不信接吻自己的愛妻定然是淡而無味,而別人的妻子一定會更顯嬌的,好像“家主婆是別人家的好”。當吾們泛舟湖心,則不畏爬山之苦,徘徊山麓,則不知越嶺之勞,吾們今朝有酒今朝醉,眼底有花莫掉頭。

人生譬如一出滑稽劇。有時還是做一個旁觀者,靜觀而微笑,勝如自身參與一分子。像一個清醒了的幻夢者,吾們的觀察人生,不是戴上隔夜夢景中的幻想的色彩,而是用較清明的眼力。吾們傾向於放棄不可捉摸的未來而同時把握住少數確定的事物,吾們所知道可以給予幸福於吾人者,吾們常常返求之於自然,以自然為真善美永久幸福的源泉。喪失了進步與國力,吾們還是很悠閑自得地生活著,軒窗敞啟,聽金蟬曼唱,微風落葉,愛籬菊之清芳,賞秋月之高朗,吾們便很感滿足。

因為吾們的民族生命真已踏進了新秋時節。在吾們的生命中,民族的和個人的,臨到了一個時期,那時秋的景色已彌漫籠罩了吾們的生命,青綠混合了金黃的顏色,憂鬱混合了愉快的情緒,而希望混合著回想。在吾們的生命中臨到一個時期,那時春的爛漫,已成過去的回憶;夏的茂盛,已成消逝歌聲的餘音,隻剩微弱的回響。當吾們向人生望出去,吾們的問題不是怎樣生長,卻是怎樣切實地生活;不是怎樣努力工作,而是怎樣享樂此寶貴為歡樂之一瞬;不是怎樣使用其精力,卻是怎樣保藏它以備即將來臨的冬季。一種意識,似已達到了一個地點,似已決定並尋獲了我們所要的。一種意識似已成功了什麼,比之過去的茂盛,雖如小巫見大巫,但仍不失為一些東西,譬如秋天的林木,雖已剝落了盛夏的蔥鬱,然仍不失林木的本質而將永續無窮。

我愛好春,但是春太柔嫩;我愛好夏,但夏太榮誇。因是我最愛好秋,因為她的葉子帶一些黃色,調子格外柔和,色彩格外濃鬱,它又染上一些憂鬱的神采和死的預示。它的金黃的濃鬱,不是表現春的爛漫,不是表現夏的盛力,而是表現逼近老邁的圓熟與慈和的智慧。它知道人生的有限,故知足而樂天。從此“人生有限”的知識與豐富的經驗,出現一種色彩的交響曲,比一切都豐富,它的青表現生命與力,它的橘黃表現金玉的內容,紫表現消極與死亡。明月輝耀於它的上麵,它的顏色好像為了悲愁的回憶而蒼白了,但是當落日餘暉接觸的時候,它仍能欣然而笑。一陣新秋的金風掠過,木葉愉快地飛舞而搖落,你真不知落葉的歌聲是歡笑的歌聲還是黯然銷魂的歌聲。這是新秋精神的歌聲。平靜、智慧、圓熟的精神,它微微笑著憂鬱而讚美興奮、銳敏、冷靜的態度——這種秋的精神曾經辛棄疾美妙地歌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