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六州歌頭—— 東風著意(2 / 2)

一水之隔,是兩個世界,南邊的世界水光瀲灩,猶帶荷香。北邊的世界大地龜裂,滿目瘡痍,烽煙遮蔽了晴空,屍骨阻塞了河道,鮮血漲滿了清流——都真實不虛,又都成為對方眼中的幻象。血脈相連的是國破家亡的痛楚。就像懷古的人無法真實地領會到前人所經受的痛苦,經由詩詞來剖析離亂之痛的現代人一樣無法清楚感知前人滅國的倉皇。

那種痛苦是無人替代的,時代的浩劫,誰也不想重來一次。身處兩個時代的賀鑄和張孝祥的痛苦是一致的。賀鑄將滿腹怨憤愁思寄托琴弦,付與歸鴻。張孝祥雖能以詞動人,致使重臣離席罷宴也於事無補。一闋詞縱然能感動全國的人潸然淚下也改變不了山河破碎的現狀。眼淚抵擋不了刀劍,軟弱無法阻止侵略。

思緒萬千,隻能歎一句“追想當年事,殆天數,非人力”。

世事的不可回轉,正應了佛家所言“成住壞空”。這是個凋頹敗壞的世界,但它終會由毀滅中重新建立起來,煥發生機,秩序井然。

要相信天道循環,壞的終會過去,好的終將到來。

《六州歌頭》諸調中,唯有韓元吉詠桃花的一闋,是一首清麗雅致的愛情詞。

東風著意,先上小桃枝。紅粉膩,嬌如醉,倚朱扉。記年時。隱映新妝麵,臨水岸,春將半,雲日暖,斜橋轉,夾城西。草軟莎平,跋馬垂楊渡,玉勒爭嘶。認蛾眉凝笑,臉薄拂燕脂。繡戶曾窺。恨依依。

共攜手處,香如霧,紅隨步,怨春遲。銷瘦損,憑誰問?隻花知,淚空垂。舊日堂前燕,和煙雨,又雙飛。人自老。春長好,夢佳期。前度劉郎,幾許風流地,花也應悲。但茫茫暮靄,目斷武陵溪。往事難追。

韓元吉詞借桃花的嬌態印證愛情的炫目,易凋零。華美的語調下,是詞人漸涼的心意。讀這闋詞,仿佛見證一場愛情從開始到結束。煦暖的春日,多情的男女如何由相識相愛走到相厭相離的尷尬處境。

世事凋敝,人心涼薄。連愛情也變得吹彈可破。

那年春日,你打馬經過我的門前。我倚窗望見你的臉,怪隻怪,單薄的青春裏,我無所事事,輕薄桃花魅惑了我的眼,你青色的衣襟如春水漲滿了我的眼。我窺到你清俊容顏,生動得如同從我夢中走出的故人。清脆飛揚的馬蹄聲,驚擾了我清淺的念想。

愛戀從目光交彙的刹那升騰,所有的準備都來不及了。不諳世事,未曾相知就相許。輕率地愛上了陌生人,怎會有好結果呢?你注定要遠走高飛,我隻不過是你一時的駐足、動念。

我在畫廊深處,目送你策馬遠去的身影。獨自莫憑欄,夕陽下的桃花冷如秋霜。清冷的夜霧打濕了我的繡鞋,濡濕了我的眼。

故事左右逃不出那濫俗的結局,因相愛而在一起,因相厭而分離。桃花年年會開,而你不會再回來。

別時容易見時難,另一段相遇或許完美。你未終篇,我已退場。在屬於你的傳奇裏,我不是主角。

暮靄沉沉,將心事凍結。往事難追,隻能試著自我安慰。在這朝不保夕告別的時代,命如蜉蝣,浮生如寄。一刻的聚首,總好過永世的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