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夢遊過之前,聽人說,不能對夢遊的人叫喚,否則夢遊的人會被嚇死,兩次夢遊,我都沒有被嚇死,卻讓我更加恐懼了,就是沉睡中,也充滿了危險,隨時都有可能不知不覺地陷入某種困境,無力自拔。
曾經有個美麗的姑娘對我說,老李,生而為人,無論怎麼悲觀,都要驕傲地活著。這句話特別雞湯,也沒有毛病。可我知道,在赤身裸體夢遊被尖叫聲喚醒,還有深埋在廢墟裏的時候,我無法驕傲,隻有深深的羞愧、自卑和恐懼,不要告訴我你什麼也不在乎,什麼也不怕。
天漸漸的亮了。
我推開門,黃狗竄了出去,一瘸一拐地走了。雪已經停了,有些積雪,無法堆雪人,奇跡在夜裏發生過,那條黃狗救回了我,早上奇跡就不會再出現了。這是一個多麼平凡的冬天的早晨,天色陰沉,炊煙從各家各戶的屋頂嫋嫋升起,有個別的公雞還在滯後地打鳴,還有隱隱約約的人聲,狗叫。
這個平凡的早晨,我卻得到了一個震驚的消息。
也許對一般人而言,這個消息再平常不過了,地球上那麼多人,每天都有人死於槍彈之下,有人被謀殺,有人老死,有人自殺,有人得上絕症……我們見慣了太多的死,對別人生命的失去已經麻木,因為那些死者離你很遠,沒有情感的交集。
這個震驚得讓我不敢相信的消息是孫卉告訴我的。
就在我思忖為什麼多年後又會出現夢遊這種可怕事情之際,孫卉給我打來了電話。聽到她的聲音,我十分驚喜,小卉,你在哪來,這些年過得好嗎?孫卉的聲音有些沙啞,大哥,對不起,一直沒和你聯係,我過得還好,可是,可是蘇青很不好。
我說,小卉,你說什麼?
孫卉抽泣,大哥,蘇青得了骨癌,現在在上海的醫院裏化療,他已經病得不成樣子了,大哥,我很心痛。
啊,我呆了,渾身的汗毛都像刺蝟般豎起來,心裏冰涼冰涼的。
我說,他怎麼不告訴我,一個多月前,還要我和他一起去四川,拍攝楊文波一家,片子準備這幾個月做出來,地震十周年之際放映。
他也不讓我告訴你,怕影響你小說的寫作。孫卉說,大哥,我看很危險,這兩天特別不好,你要是可以的話,回來看看他吧。
好,好,我馬上回去。
我不能想象蘇青此時躺在病床上的樣子,從孫卉的語氣中聽得出來,絕對不容樂觀。以前我聽他說過,那剩下半截大腿的殘腿骨頭總是疼痛,以為隻是假肢造成的,想必早就有了問題,隻是他不肯去醫院檢查,一直強忍著。他的疼痛要比我嚴重得多,相比之下,我顯得有些矯情。有些人是在自我拯救,有些人是靠別人來拯救,我和他都是前者,這和他的童年經曆有關,如果他不拯救自,就會沉淪,我卻沒有他強大,常常沉浸在痛苦中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