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他者(2)(1 / 3)

花樓下,驕縱的車馬,鬥博的群氓,鬧事打架的遊俠,攬月捉鱉的嫖客,擁紅倚翠的公子,倜儻不群的書生,狡詐的行商坐賈,組成了這座城市的浮華與熱鬧。

布韋走在街頭,街上永遠是擁擠熱鬧的,七長八短的身影晃動不絕,黃土板結的街道生動而細致。他的眼神像這座城市一般,既頹廢,又散發出欲望的生機。一泊濃痰像飛蛾似的從一個白碩的婦人口中濺到地上,黏稠而鮮亮地落入布韋的眼簾,那婦人隨即若無其事地掉頭,繼續興致高亢地看著耍猴表演。猴子精靈,隻向布韋擠眉弄眼,這猴的眼睛是紅的。

有個女人笑得彎下來,她柔軟的腰肢恰到好處地展示了肥碩的臀部和胸部,隻彎一下,又彈回去了,看上去,她恢複了淑女。在布韋左邊,街頭的很多地方,女人笑得像花枝顫動,桃紅的花,色澤很照眼的。那個女人紅白相間:紅的衣裙,白的麵皮或肉。

布韋走過來,動作放慢地看了她一眼,含義不明。

他銳利地發現,那個吸引他的女子牙齒上有一絲綠的菜葉。他為那副上好的雪白的貝齒可惜!哦,還有那花瓣般桃紅色的嘴唇。

盡管布韋當時擁有眾多的如花美妾,但母親趙姬以善舞的柔韌肢體與豔壓群芳的姿顏而受到他的獨寵。

春天是不知羞恥的,花開放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把它的姿態展露無遺,鮮豔而刺目。

絳紫的帳帷後麵,男人背部黑色的肌肉聳動著,玉白的手在肌肉上滑動,又猛然停住,揉捏喘息——這隻嬌小的手在喘息,肉在歌唱。

我的母親當初撫摸著商人布韋的肩頭,讓指頭一寸一寸地滑過,她說,男人的肌肉是最美的物質。

布韋一聲不吭,像牛一樣俯首躬耕。

我就是那個春天被他播種在那片芳香而淫蕩的土地上的。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是他的兒子,但是他絕不會是我的父親,不是!

因為我的產生與其說來自於他對母親的愛,占有她肉體的欲望或強烈的性,不如說是出自他不為人知的陰謀。是一次預想的陰謀,使大商人布韋有了不可遏止的、異乎尋常的強烈欲望。

趙姬在布韋的精耕細作之下笑靨如花。她臉上的潮紅如盛開的花朵,濃豔而鮮嫩。很多年前布韋第一次牽她的手的時候,就感受到她的細膩與情欲。此時,布韋強壯的生命力和母親年輕的同樣強盛的性欲,注定了我要來到這個世界上,不可避免地將要來到,並使他的陰謀成為普天之下最宏巨的偉業。

我想,當他得知我的母親懷孕時,一定激動得渾身戰栗。一次公子異人來到府上,被母親的舞姿迷得神魂顛倒——母親年輕而柔韌的身體,俯仰、彎曲、伸展、踢彈,既收放自如又花樣百出。她的舞姿帶來了風,風像披在她身上的薄紗,繞著她飛旋,她的粉豔肉色在薄紗中若隱若現,如花飛逝。酒色鑽心的公子,目不轉睛地關注著女人身體的每一個展開與閉攏的細節,不由想入非非。布韋幾次跟他說話,他竟恍若未聞。布韋有意很響地咳嗽一聲,才使陷入女色癡想中的公子異人有所驚覺,他發現自己失態,有些尷尬地朝布韋笑笑,布韋說,喝酒。

異人應道,來,喝。

——其實那是一場在趙國的首都鄲城,隻有極少數上流人物才能享受到的奢華盛宴,在豪華明亮的廳堂裏,賓主們吃著一大桌豐富的宴席,精致高貴的飲食器皿仿佛也在提示著他們的身份。目遇神迷的燕舞活色生香,吃著吃著,公子異人感覺不對勁起來,他咳了兩聲,似乎被一種又澀又苦的東西粘住了喉嚨。出於禮貌,他的咳聲是輕微而克製的,他甚至打算將咳出的東西再強行咽回去。可還是引起了主人布韋的關切,公子,怎麼了?——噢,不不,沒什麼,我隻是有點不舒服,嗯,可能是不太適應。開始異人還以為僅僅是個人的問題——吃到了一點不對胃口的食物或自己不該吃的——變質的東西——接著見大家都在低頭吐著什麼——後來客人們都在作嘔,他們吃的竟是一桌黴味十足的晚宴——它徒具豪華的軀殼——實質已變質——隻有主人布韋吃得興致盎然,使眾賓客反而感到自己過於挑剔而麵有慚愧之色,便不得不硬著頭皮慢慢吃起來。公子異人沒有吃,他再度專注地盯著舞蹈的趙姬,仿佛忘了吃喝似的。這期間他借故要去如廁,經過布韋身後時他絆了一下,腳下發出刺耳的聲音,人們吃食的動作一時停止,都看他,他以手示意沒啥,各位,真的沒啥!隻是絆到了一個很硬且頑固的東西,差點栽倒,幸好挺住了。頓了頓,他仍保持高貴而矜持的姿勢走過去,走出了門。

異人正要鑽進廁門,主人布韋截住了他。

布韋朝他很是曖昧地笑笑,手朝後一指,一個女人白衣紅裙,豐碩的胸部很遠就巍巍然聳動而來。異人順手指望去——那個女人,撩動著繁冗而豔麗的裙擺,站在赭紅色門前。她尖俏的下巴傲人地微翹著,象牙白的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眉毛舒展著,更好地突出了那雙潮濕漆黑的眼眸,她看著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落入其眼中,她美麗且傲慢,不為別的,隻為自己的美而傲慢。一襲妖紅的長裙長長地拖曳在身後,仿佛是她走過的一小段路,又被自己小心而嬌媚地覆蓋,像個小秘密——她是為誰走了這一小段路,她在找誰?她的眼眸遇到了公子異人熱辣辣的目光,她移動臉頰,很白得僅有些許淡紅的臉頰,與她的赭紅色背景形成鮮明對比,並相互映襯出彼此的典雅與精致。趙姬的麵孔如同一道強烈的聚光打在公子異人心上——他寧願留在她的腰際,做一朵絲綢開成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