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豔戕(4)(3 / 3)

漁夫抬腳跑過去,水麵已平靜如初,好像那老頭根本沒出現過,剛才隻是幻象。漁夫還特地朝老頭落水的河麵撒了幾網,想撈起人來,結果網上了一卷詩簡,署名老屈。

漁夫識字不多,帶回去給村裏教書先生看,先生說,這是《騷》。

漁夫一聽騷字,就笑得像個害羞的婦人,教書先生知道他想歪了,也不多言。才讀兩頁,便涕淚滂沱,直說,老屈是冤死的,曠古未有的冤哉之魂呀!曠古未有啊!仿佛失去親人般,哭得哀慟無比。過後問漁夫死者特征。漁夫說,這人古怪,經常奇裝異服、不男不女打扮,像有毛病。有時頸上沒事還戴個花環,身上常佩些蘭草之類的東西,八成是個瘋子!教書先生聽得直搖頭,手拍著詩簡道,你不懂啊,世人都不懂他,把他當瘋子,隻怕世人懂他的時候都晚嘍!

如教書先生所言,其後不久,我便滅掉了他的國家,其舉國——從王到臣民,全做了俘虜。

關於老屈投河所抱的石頭,後來引起過一番質疑和爭論。

他為什麼要抱那塊石頭?或許是毅然決定一沉到底——加快下沉速度,誓死不上浮。也有一種觀點認為,那塊石頭恰恰暴露了老屈的怯弱,他唯恐自己想死又死不成、下水又生反悔,因此不得不借助石頭來增重內心的砝碼,幫他完成這個可怕的行為,並且可以減少瀕死的痛苦。可見一塊分量足夠沉的石頭至關重要,他不惜反複尋找,甚至從遠處搬到河邊。然而也有人說,萬一他抱著石頭跳下去,又雙手把石頭放開呢?

這個假設給人提供了另一個可能的想象空間。那就是說,老屈極有可能不是一沉到底,他有可能在水中放棄了漁夫看到的他所抱的石頭,而且有過大量徒勞的掙紮。如果是這樣的活,那老屈之死的意義,便可能因為那塊石頭而改寫。

但絕大多數人以為,那塊石頭就是石頭本身,它不具備對老屈之死增值或貶值的任何意義。石頭是石頭,老屈是老屈。不過是他抱起了一塊石頭,將石頭從岸上挪到了水裏,他本人僅僅是做了這麼一個動作,他在人生的最後時刻就想把石頭挪個地方而已。那塊石頭的含義,相對於官員兼詩人的老屈是零,就像老屈對於其國家當時最高首腦所產生的作用幾乎相等。

抱石投河是事發過程中的一連串動作,從岸上到水裏的行為。他似乎要以這個行為來告誡世界一些什麼東西——讓人去猜。

他肯定不打算把河填掉——撲通——他的身體——石頭。

河水不多不少,水平麵因他和一塊石頭的增加,或許會增高肉眼所無法覺察出來的一點點,僅此而已。

據說,那位叫頌玉的教書先生後來不再教書,逢人隻解說老屈的遺作《騷》。窮其一輩子的精力來傳播裏麵的詩句,以期使老屈不朽,並且傾其學問、青燈黃卷,做下了詳盡而嘔心瀝血的注釋。直至頌玉年逾九旬,向一個放牛少年解說《騷》時,突然失聲,成了一個啞巴。吸著鼻涕的放牛少年一副認真而專注的模樣,他想如何把老頭手上的那卷竹簡弄去拆散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