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宮逝(1)(1 / 3)

在舉國狂歡的隆重慶典中,一個模樣與我一般無二的家夥,如期接受了始皇帝的加冕。沒有人懷疑他的真實身份,世人都認定他就是我——秦王嬴政。他在眾人朝他張望的時候,不知是因陽光刺眼還是突然心虛,竟然十分靦腆地用一隻手擋住自己的臉,又從指縫間露出一隻眼睛,像有些慌亂的小鳥一般看著別人。

零 壹

秋風漸涼,宮帷生寒,吞並六國的戰事也漸近尾聲了。現在我大多時候都坐在宮裏,聽聽奏報或是詔令嘉獎,剩餘時光就是以讀書和練劍來打發。宮殿的平靜裏預示著即將到來的繁忙。

術香說她來看我,或許在大婚之前,她想來看看娶她為後的王。我說,有必要嗎?我是對郎中令斯說的,他沒有回答,術香就出現在我的眼前。

她仍是那麼任性。看見了她,卻使我想到了趙牧。

那回,術香站在宮門前,深紅軟緞花袍勾勒出我對她的一身陌生,她秀美的眉宇間鎖著少許的傲慢與輕愁,仿佛能把人隔開,全然沒有了早年的爛漫與天真。但她露齒一笑時,我還是認出了她的小虎牙,把我們的距離一下拉近。哦,這就是術香,她已是個風致嬌然、入握如綿的女子了,沒錯,這就是她。隻是她已不再是個單純的女孩,而是在如玉的容顏裏有了高貴的內蘊,似乎擁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王後氣質,真正的王後。當然,不是像我的母後趙姬。

像我母後的,是那位胸部極大的宮女紅魚,我打發她出宮,著人讓她找個殺豬佬為夫。我摸過她的胸部,但她沒有引起我的興趣,就為這我把她打發出宮。我不喜歡胸部大的宮女,因為她使我想起了軟禁的母親,這令我不快。隻是後來我又在宮廷中遇見了紅魚,她沒走,卻讓我產生了一種意外的驚喜。不知怎的,她的胸脯似乎變小了,並不像以前那樣惹眼,這是我可以接受的,況且我喜歡她的名字。紅魚,光憑這個名字,就可以作為她留在宮中的理由。宮中的女子,除了紅魚,就再沒有第二個在我腦海中留下印象的。我很孤僻,不願讓宮女接近,我是個很少有快樂的人。這回見到術香,是近來少有的一次快樂。

我們共同回憶往昔,談到趙都郊外的殘陽、草垛、黃花,談到趙牧的紅頭發,和他父親揍他屁股的情景,還說到了太子丹。我們聊得很開心。

後來我問,你的母親華倫夫人還好嗎?

潔白的手指和手腕,腕上有隻冷紅的手鐲。那雙雪豔的手像一對可愛的玉兔,安靜中動了一下,那一部分是我的目光無意觸及而喜歡的,女孩的手比男人的好看。

謝謝陛下關心。術香微笑道,她話鋒一轉,說,陛下,你會寬恕我的父親嗎?這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使我感到她別有用心,我臉色難看地對她說,難道你來見我,就是為了說這句話嗎?

不,當然不完全是。術香咬了咬嘴唇,低著頭說。

不完全是?哼!我看就是。我拂袖而起,踱了幾步,然後站住,想說幾句狠話,但見術香一臉無辜與期盼什麼的樣子。我隻有說,算了,你走吧。

可他是你的仲父啊!術香還在為她的父親祈求。

住口!我吼道,是他叫你來請求我寬恕的嗎?他要我寬恕他什麼?你知道嗎?

他沒有讓我來,沒有!我不知道要你寬恕他什麼,但你削去他的權力,讓他閉門反省,就一定有要你寬恕的地方。

你別說了,走。我說,這是我在宮裏對術香說的最後的話,走!此後不久,我就把布韋殺了。

零 貳

殺布韋之前,我召見了他,在秦王的祖廟裏,我想這是有特別意義的地方,也是殺他最合適不過的地方。我想以此證明他不是我的父親,僅僅是大秦的一條狗。見他時,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你說你冤嗎?

布韋一言不發,他有很好耐心和足夠的定力,也有著我一直沒有而又想具有的山嶽般的氣象與鎮定。這次好像他隻想聽我說話。我說,你不冤,一點也不冤。你把王後都給占有了,你還要幹什麼,還要做皇帝的老子?這還不夠嗎?還要做皇帝……你也太不知足了。知道什麼是欲望嗎?我看了一眼麵無表情、跪在那裏的布韋,說,欲望那東西就好似一匹狂馬,你騎上它,就下不來,全在你能否勒住手上的馬韁,別讓它跑丟了,欲望沒有盡頭。停了一會兒,我又說,知道什麼是欲望的盡頭嗎?死——欲望的盡頭就是死亡。麵對死亡,你不得不撒開馬韁,可是,為時已晚!那馬兒已把你帶到了該到的地方。你不冤!我冷笑道,說不定後人還會羨慕你,真的!

布韋跪在那裏,如一尊雕塑。我繞著他,身前身後轉了一圈,深吸一口氣,故意慢條斯理地說,我很快就要娶你的女兒為王後了。

我想以此劃清我們血緣的界限,並打算撂下這句話就走,沒想到布韋這時卻開了口,他說,恭喜大王,王的婚姻是秦國之喜。老夫先恭賀了。

我哈哈大笑,走到他的麵前,說,我接受你的祝賀。隻是你知道我在大婚之前要幹什麼嗎?

老夫自然明白。

布韋抬起頭,我看到了一張無憾的臉,他那張臉雖曆經宦海的滄桑,卻已幾乎有了聖徒的莊嚴。那張臉是那麼慈祥而潔淨,仿佛帶著心滿意足的微笑。我說,你知道?知道我要……要幹什麼?你說!你怎麼可能知道我要幹什麼?你憑什麼!

布韋喃喃地說,智慧,如神示,像沙中的印,等待浪湧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