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非命(1)(2 / 3)

趙牧說,先別提這事,來來,再喝一個。

我知道你想殺誰!浦牢盯著趙牧的眼睛說道。趙牧警覺,眼也像刀子似的盯著他。浦牢麵帶笑,不以為意地說,不就是想捅破天嗎!

天?趙牧看四周,唯恐別人聽見,不置可否地詭秘一笑,說,天要下雨呢。浦牢毫不在意,隻管大大咧咧地說道,我想過幫你幹這事,可現在幹不成,恐怕以後也沒法幹。

為什麼?

不為什麼,你幹嗎不自己殺了他?你可是威名赫赫的將軍啊!

將軍隻在戰場取人首級。趙牧說,在千軍萬馬之中才能找到殺人的勇氣。

浦牢斜睨他一眼,現在呢!難道就膽小得連殺個把人的膽子都沒有了嗎,是不是?所以你要找我?

趙牧不語,仿佛陷入難堪,又像在找個合適的借口來回答。他說,我已經很久不做將軍了,隻是個像老鼠一樣東躲西藏的逃亡者。再說,我不做暗中殺人的事,那是你們的活兒。

浦牢不屑,顯然對趙牧的這番話不滿。

一隻麻身蒼蠅很不合時宜地在眼前晃,發出討厭的嗡嗡聲。浦牢兩隻大手帶著莫名的憤懣,出其不意地將蒼蠅夾擊其中,拍打的聲音豐滿而嘹亮。

他將粘著蒼蠅的左手掌向趙牧攤開,那隻倒黴的東西早已稀爛。浦牢像是朝趙牧出示了一道謎,說道,知道我手頭接的是樁殺什麼人的買賣嗎?又發牢騷似的罵了一句,我本來不想接的,不想!

可你還是接了,是嗎?或者說,你總得吃飯吧。

你說對了。浦牢抓過酒壇往自己碗裏猛倒酒,好像把另一隻空碗忘了。他咕嚕一聲,喝下去一碗,用很髒的袖口擦擦胡子上的酒水珠子,說,我這樁買賣的雇主可大大有來頭,付的酬金也大。我隻要做了這一回,下半生吃喝都不用愁了,哈哈!我不想做也得做。你說呢!兄,我說你該為我做成這樣的買賣高興,來,今天我們一醉方休,酒錢我付了。老板,拿酒來,再拿兩大壇酒來!咱兄弟醉死在這兒,也要死……死個痛快——痛快!呃,我做了這回,以後就不為啥事犯愁了,不!

噢,這對你可是樁美事。愚兄為你高興,喝。

趙牧的臉上始終帶著固定不變的笑意,使他的下巴有一條皺紋特別突出,那似乎是一種天神式的憐憫。他不可能不注意到浦牢在說那些話時情緒起伏很大,悲喜不明,滿是血絲的眼裏噙著淚,兩顆眼珠似在血水裏沉浮、掙紮。

兄,告……告訴你,我這回受雇要殺的可不是一般人。

哦?

過去殺的不算,都不值錢,這回總算碰上一個值錢的。錢這東西,他老人家最大!浦牢笑了笑,說,殺了這人之後我就不再殺……殺人了。呃!浦牢邊說話邊打著響亮的酒嗝。一隻手卻將放在旁邊靠著凳腳的刀,擱到凳麵上。

說到錢這東西嘛,再多也有用光的時候。趙牧慢悠悠地說道,那時你已不殺人了,總不能做打草鞋或者屠狗的勾當吧?

窗欄外的街市傳來嘈雜的喧鬧,聽上去又像茶水燒沸的聲音,喧騰、悶灼,像在一把壺裏。

浦牢笑起來,像放一串古怪的響屁。他說,我打的是一勞永逸的懶主意。

一勞永逸?趙牧皺了皺眉,那個將要被殺的主兒值那麼多錢嗎?

值,人家說——準值!

那就好,來,咱兄弟接著把這碗幹了,祝浦牢走運。

唉,浦牢端著酒碗卻長歎一口氣,很是無奈,好像剛才的興致全讓這聲歎氣帶跑了。

怎麼?趙牧也停碗,問。

隻怕我殺不了那個人。浦牢說。

趙牧眉頭凝起,說,他本事太高?

浦牢沒接話,莫名其妙地笑起來,笑個不停,弄得趙牧有些不好意思。你在笑我。趙牧說,是在笑我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浦牢忙說,兄,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隻是想笑,沒別的,真沒別的意思。

持花男子的身影又從窗外經過,他很瘦削,好像在等一個人,來回走動。持花男子有很細膩的五官,走路的姿勢也好看。他穿著未渲染的原色大紅衣裳,一望便知是個藝人。他手中的花卻是金黃色的,像雙手捧著金子,熠熠生輝。

零 貳

刀客浦牢與趙國亡命之將趙牧聚飲帽州天香樓時,浦牢早年合夥做殺人勾當的哥們老顆,正拉著書生張草從千裏之外趕到了帽州城下。二人下馬,張草是個瘸子,腿腳有毛病,走路時身體不平衡,一拐一拐的。陌生的帽州城池引起書生張草的好奇,他東張西望,打量上百號身穿黑衣的工匠,這些工匠正在忙忙碌碌地擴建城牆。工匠們表情詭異,誇張的號子和叮叮當當捶打石頭的聲音混成一片,空曠而嘹亮,仿佛要用這種方式改變什麼,或嚴格實現城池設計者的意圖。

老顆猛揪張草一把衣袖,道,瞅個屁呀,進城啊!

張草身子一趔趄,絆到石頭,險些栽倒。老顆笑,腳邁得卻急。

張草無奈,歎口氣,被老顆拽入了帽州城門。帽州城裏皆是狗屎色的房子,空氣中滿是臭烘烘的味道。張草打了個響亮且清脆的噴嚏,兩匹馬跟在身後,一匹白,一匹黑。

浦牢從座上起身,一步跨過去,不知是想為趙牧加酒,還是以示朋友的親熱。總之他這個動作尚未完成,大腿卻將擱在凳子上的刀哐啷一下碰落到了地上。趙牧欠身,仿佛要去拾。浦牢搶前,手摸到地上的刀柄。兩人欠身在桌下對視一眼,都有些尷尬,接著又不約而同地爆出一陣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