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牧兄,你膽子變小嘍!浦牢開玩笑似的說。
是啊,久不用刀,膽子反而小了。趙牧自嘲道,刀就是人的膽呐!
浦牢摸著刀說,我不知刀是不是人的膽,可這刀是我討食的家夥。
趙牧滿臉是笑,向浦牢伸手,讓我看看你們刀客的刀,到底是什麼樣的。若是我以後死在這樣的刀下,也明明白白。
麵對一臉客氣伸手過來要刀的趙牧,浦牢怔住了,說,刀客的刀一般是絕不會給人看的。說罷,他還是大大方方將刀遞過去,不無豪爽地說,你是我朋友,例外。
趙牧接過刀,眼盯著浦牢緩慢而又認真地抽出刀,刀的身子在抽出的過程中,浦牢隻看著那刀,一臉心滿意足的憨笑,像看著自己的孩子。
然而一把殺人的刀絕不是孩子,它一經出鞘,空氣頓時變得寒冷。趙牧拎著這把殺人不眨眼的刀,仍盯著浦牢。浦牢的笑好像僵在臉上。
趙牧熟練地將刀在空中做了個漂亮的劈殺動作,刀就不見了,像是活的,自動收回了刀鞘。趙牧笑吟吟地將刀還給浦牢,嘴裏說,好刀。
浦牢反而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接回自己的刀。趙牧誠心誠意地向他遞過去,說,不知誰有幸成為最後一個讓這把刀殺了的人。
浦牢噢了一聲,如夢方醒,接過刀,仿佛找回了刀客的身份和感覺。刀在他手上如同嬰兒被捧在懷裏,顯得格外愛撫又唯恐再讓人奪去。他長滿絡腮胡的臉上恢複了自然,也恢複了自信。他冷冷的甚至是很不客氣地拋出一句,那一大筆金子要最後死在這把刀下的人是個名將。
名將?
對,一位國破身存、逃亡在外的名將。
這樣的亡國之將,在當今至少有上百個。趙牧慢條斯理地說,這把刀要殺的會是哪一個呢?
浦牢眉毛一揚,說,最有名的一個!
刀客浦牢的一對眼是吊的,像白額吊睛的老虎,兩處上眼泡虛浮,好似撐開的傘,大而張揚,眼皮似要把眼睛遮住,但他說話時總努力揚起眉毛,將眼睜大,那兩把傘就時時像頂著勁風。
誰?趙牧盯住他的上眼泡道。
你——不認識——浦牢的眼皮往下一搭。
我不認識?
你知道!
不,我哪兒會知道。
你不可能不知道。
我為什麼要知道?
他和你一樣。
沒人和我一樣,沒有。
他不可能不和你一樣。
嘿嘿,這世上沒有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哪怕是孿生兄弟也不一樣。
他不是孿生兄弟。他和你就是一模一樣的——一個人。
你是說——
窗外有男子甕聲甕氣故意放大的嗓門在喚一個女人,玉豆、玉豆——婆——玉——豆!女人急忙回應一聲,尖細而悠揚。兩個聲音都似從燒開的茶壺裏冒出來的。
女人就是梭葉子。浦牢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梭葉子,什麼梭葉子?趙牧摸不著頭腦。浦牢就笑,答非所問地話入正題。
對,所以我說你知道,他是你也是我的朋友。隻是,我不想殺他,又不得不殺了他。
哈,你是在說梭葉子,這是一個玩笑吧!
玩笑?不,我不是在說梭葉子,對一個刀客來說,從來沒有玩笑,刀客壓根兒便不明白玩笑是什麼東西。
那麼,你打算怎麼辦?
我考慮了很久,麵對雇主付的那一大筆酬金,我不能不動心。
我想你是對的。付你酬金的人肯定是秦王。
不錯,這可是當今世界上最大的雇主了,算他看得起我。
你殺人很有名。
慚愧,隻是一直沒有富起來,否則早就洗手了。
洗得幹淨那雙殺人的手嗎?
天下最大的殺手,洗手之後都可以當皇帝,天下最小的殺手為什麼不可以洗手做財主。浦牢理直氣壯地說過這句話後把頭揚得很高,仿佛他為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幹殺人勾當找到了最好的借口,並且以此可以確定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理由。
趙牧擊掌,一下、兩下、三下,口裏說,好,說得好!
零 叁
過了很久以後趙牧都沒弄懂,想得那麼清楚的刀客浦牢,當時為什麼還那麼多廢話,為什麼不早早趁他不備,動手一刀結果了他。為什麼,想急了的時候他甚至會犯糊塗。也許趙牧確實是將到處殺人作案的刀客浦牢看簡單了。但他清楚地記得浦牢臨死之前跟他說過的話。
那天在帽州下雨街酒樓裏,當刀客浦牢喝完第二壇酒時,渾身都散發出酒氣,像一個從酒壇裏拎出來的人,可他沒醉。酒跟浦牢的關係,就像女人,他說,越喝越親,酒就成了他的老婆。浦牢行走江湖,也就不是一條光棍了。
浦牢喝酒後難免會說些混話,但那回他的話,句句說得明白,趙牧倒糊塗了。趙牧明明意識到浦牢是秦王遣來要將自己置於死地的殺手,自己反而一身輕鬆起來,而浦牢卻在猶疑與掙紮。他將抱在胸前的刀重新支放到凳腳上,說,當我好不容易麵對那個殺了可以讓我發財的人時,我竟沒出息般的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