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非命(2)(2 / 3)

屠戶曹揍完婦人,總會扔下一句話,作為結束語——狗日的——讓狗日去吧!

這話既像將婦人從手中放生般饒過,又似一種公開的準許,讓婦人玉豆跟別人廝混。若此時恰好臨近黃昏,婦人玉豆從長凳上爬起來,眼睛斜睨到酒樓的一扇窗牖,朝站在那簾後的人影拋一個曖昧而得意的眼神,像發暗號,人影旋即從窗口消失,像是為接下來發生的好事,進入稍許的等待。婦人玉豆便若無其事地收拾東西,見屠戶一身油汗,還會遞把小扇給他——那是婦人的團扇,婦人玉豆仿佛甚是憐惜他剛才所花的力氣,還搬張竹椅來讓男人坐下歇息,顯得煞是溫柔體貼。

就在屠戶曹端詳那副偉大的手而陶醉得不能自拔時,婦人玉豆已到屋裏打了一轉出來,鵝蛋形的臉上敷了層薄粉,恰到好處地遮住了雀斑——生活的疲憊仍掩抑不住婦人胸部一樣豐滿的欲望。她換了一身桃紅掛綠的裙子,滿臉笑吟吟的,屁股扭幅極大地從屠戶跟前走過。屠戶曹仿佛視而不見,隻對那傳奇般的巴掌讚歎不已。

忽一日,朝廷丞相斯製定了不準男人欺侮女人的律令,那是包括不能打老婆在內的,而且很是嚴厲。有違者以殺人論處,重則斬首,輕則罰三十年修長城的苦役。男人不能打老婆,屠戶曹認為這很沒道理,心有不滿和怨氣,又不敢發作,每日殺豬賣完肉之後,便無事可做,荒廢了一雙天生打老婆的好手,既為之惋惜又覺得不習慣。生活一時也味同嚼蠟,婦人也感到頗不自在。兩人相對,竟是無限落寞。某日,屠戶曹對婦人玉豆感歎一聲,道,這日子沒法活了。便挾一把厚重鋒快的剁肉刀出走了。據說他是尋找一個可以打婦人屁股的世外桃源去了,也有人說屠戶做了俠客,後來幹了一樁極其轟動的事——把天香樓老板方頭殺了,並將人家的命根割下來油燜了下酒,方揚長而去。再後來,人就發現他死在一個臭氣熏天的豬圈裏,這自然是更後來發生的事。

天香樓主人生得方頭大臉,表皮白白淨淨的,一副官相,幹得竟是個開店賣酒的營生,人們也就叫他方頭,叫著叫著反忘了真實姓名。方頭闊鼻大眼,貌雖不雅,也是長身而立,似乎不乏倜儻,有些軒昂之氣。隻是方頭老婆卻一味的冷淡,冷到床頭被窩裏,令天香樓主人感到興味索然,難得強行同房一次,也是剃頭擔子一頭熱,很不來事。屠戶娘子不同,身子肥而不胖,水蜜桃般豐潤,不想一惹就得了手,就似前世的冤家一般,屢試不爽。就這麼七弄八弄,誰料竟好端端弄丟了性命,不過這都是後話。

零 肆

趙牧自窗牖前轉過身來,叫了一聲,見浦牢坐在地上,身子軟耷耷靠著桌腳,那把刀開了主人的膛,像一個屠夫熟練地剖開了豬腹。浦牢的嘴是歪的,嘴角似笑非笑,仿佛帶著一絲歉意。一把滿是鮮血的刀橫在肚子上,縱是見過無數殺戮場麵的趙牧,也覺得奇慘無比。他將浦牢的身子放平,然後脫下自己的外衣,小心地包住他上身,不讓其血創暴露在光天化日下,並將自己的棕笠取下,蓋住死者麵孔。此時,趙牧聽到一聲聒耳的鳥叫聲,眼前飄過灰色的鳥影。

很多年後,在帽州更名為了虞集,幾乎在刀客浦牢飲刀自盡的地方,那裏成了虞集甚為有名的雁寺,一個疾病纏身而又不得超度苦海的老和尚釋然,將自殺演化為了一種高雅的陰謀。

釋然從雁寺最高處縱身而下之際,在欲落未落的半空,未忘牢牢按捂住胸口。他塵土飛揚地摔死在黃土地上,麵容安詳,枯枝般的左手仍擺在右胸,人們打開他的衣服,在右胸襟裏掏出了一本經冊——《金剛》,是他用針尖般細的筆劃仔仔細細、工工整整寫在一疊黃卷上的。

《金剛》對老僧自身行為的暗喻不言自明,他遺容上心滿意足的微笑,似乎是對金剛不壞之意的肯定,而他摔得骨斷腰折又仿佛成為一種悖論。

釋然的弟子問休,篤信金剛的意誌,是個練就一身金剛不壞之軀的武僧,他不像師父一副病弱之身,長年咳聲不斷,喉嚨裏就像有永遠咳不出的痰。正相反,和尚問休在嚴冬的雪地上光膀打坐,連個噴嚏都沒打過。隻是雁寺臭不可聞的茅廁,偶爾會嗆得他發出數聲幹咳。

虞集的人說,在雁寺釋然和尚自殺的一瞬,有隻灰色的大鳥從城上空掠過,發出一聲全城都能聽到的驚心哀鳴。而當時正是在釋然和尚飛離寺頂尚未落地的過程中。

零 伍

目擊刀客身死的左靖,其實是個打著浦牢包袱歪主意,跟了他一路的小賊。當他口幹舌燥地向張草敘述完自己藏身天香樓房梁上的所見之後,坦然道明了自己極不體麵的身份。張草似乎明白就裏地一笑,問他,要多少錢?左靖仰天大笑兩聲,像是要趁機獅子大開口,狠詐一筆。誰想他笑聲收住,沒事般說,什麼也不要。

仿佛大笑中他仰頭所見的空氣中已經有了更大的獲得,弄得書生張草很過意不去,這怎麼行,錢一定要給的,我這還有幾個刀幣,一定要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