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非命(2)(3 / 3)

左靖將頭晃得像貨郎鼓,別煩我,我什麼時候說了要你刀幣了?!

張草看著他,愣了一下,隻不解而又輕快地見他離去。

天香樓無意瞥見的一幕徹底改變了小賊左靖的初衷,他向張草主動陳述了自己的所見所聞之後,便一走了之,從此杳無蹤跡,世上仿佛從此少了一號賊。其實他僅是改變了行竊方向,由直接盜人財物,轉為專攻偷香竊玉,成了不少閨婦的枕邊情人。不少閨婦與他春宵過後,發現室內金銀細軟不見了,因是偷奸的結果,便不敢報官,於是左靖由小賊成了大盜,頻頻得手。人稱夜留香或了無痕之類的豔俠情聖的傳奇,多與左靖有關。過去他就厭倦了小賊行徑,更鄙夷殺人越貨的勾當,他認為那是最沒本事和出息的所為,是見不得人的手段。而今女人們都暗裏叫他夢遺香,或春夢無痕。左靖便覺得自己終於成了個擁有好手段的人。他最為得意的是,在他雲雨所過之處,一些官員甚為懊惱。因為比他們頭上的官帽更沉的,是市井紛傳的他頭上還扣著一頂綠帽子。或許正是在這官職榮升之際,老婆卻與一個小賊在偷歡。據說有一把很有名的劍,在江湖上口耳相傳著,也是叫春夢無痕。或許男人做夢都想得到那把劍,女人都想得到與他的一宿之歡,即便醒來珠寶盡失,果如春夢無痕,也甚是心甘。

浦牢死了,仇也沒得報,這使一心來找他的老顆悲從中來,他給足了讓天香樓夥計不吃虧的錢,用以料理朋友後事。老顆突然蹲下身子,像個耍賴的小兒,抱著自己金光閃爍的腦袋哭得稀裏嘩啦,似個淚人。張草手足無措,他沒想到粗糙的老顆竟有婦人般柔軟的一麵,想安慰幾句,見老顆哭得那麼專心致誌,知道任何屁話此刻說出來都等於零。隻有顯出同樣悲傷狀,尋個椅子坐下,歇歇瘸腳,並打算從天香樓下去就跟老顆脫手,分道揚鑣。

老顆好一陣抽抽噎噎過後,抬起頭來說,快活。張草用充滿疑惑的目光看他,他卻笑得有些厚顏無恥,說,從沒這麼哭過,哭原來是很痛快的事。見張草一本正經坐在那兒,老顆反問,你怎麼沒哭?

你朋友死了,我若哭得比你還難過,不是別有用心嗎?張草理直氣壯道。

哎喲,我倒弄錯了。老顆說,原來你們不認識。這麼說也不對,你們不也見了麵嗎?可惜他死了,哎,這恐怕就叫相見恨晚、相見恨晚呐!這話說得張草煩,見老顆不難過了,樣子挺好,知道他純粹是性情中人一個,張草打算趕緊道明了一拍兩散,便說,你唧唧歪歪胡攪蠻纏什麼,我又不是幹殺人買賣的,跟一個刀客有什麼相見恨晚的。何況我見到他時,人已經死了,這不亂扯淡嗎!

老顆隻是笑,顯得既厚道,又隨和,心裏卻在打張草的主意。

金顆是負有使命趕來帽州的。他不遠千裏而來,是打算約刀客浦牢赴秦合夥行刺秦王的,然後將一位亡國太子所付的酬金一分為二。他知道浦牢急需一筆錢,這筆錢將使他唯一的妹妹紫薑,不被官家征去充當塞婦——供長年守塞的兵士作營妓。她的丈夫在初婚之日,未入洞房便被拉去服了修長城的徭役,一直沒有音訊。所以這筆錢對落魄潦倒的刀客浦牢極為重要。誰料到,浦牢在老顆趕到的前一腳竟死了,這使老顆感到有些孤掌難鳴。同伴張草雖有大誌,卻是個書生。當時張草正懷揣一篇精心炮製的《富秦策》,打算獻給斯丞相,以謀個出身,獲取相國的重用。張草原擬邀當年穿開檔褲一塊兒玩到大的哥們兒老顆一道赴秦,意在將老顆的武術與自己的文采共同獻於秦相。不想老顆這家夥已先允諾了某亡國臭屁太子而謀刺秦王,這就與張草的初衷背道而馳了。那篇揣在懷裏用緞子包了幾層的東西,也不敢拿給老顆看,恐老顆見了上火,把辛辛苦苦抽筋剝皮般弄出的文章給撕了。但張草還是從兄弟的角度,苦口婆心地為老顆分析了當前形勢,一針見血地指出,跟那個臭屁太子幹是死路一條,隻有跟我走,投效秦王才有出息。到時候地位、名譽、美女一樣都不會少,錢那玩意更是不消說。天下之富皆屬於秦,秦之富,乃富天下。他甚至引用了懷裏文章的句子來勸說、打動老顆。可這光頭老顆的腦袋像浸了水,就是糊塗得不開竅。老顆口口聲聲說,壯士一諾千金,我已允諾太子,是不能變卦的。張草狠狠道,太子太子,你的太子太不要臉,太不是東西了,你的太子是一坨屎!

書生張草是輕易不說髒話的,一說髒話,說明問題很嚴重。老顆乍聽張草說出這等話,覺得特別刺耳,換過別人而不是張草這麼說,他會不以為然。此話出自文縐縐的張草之口,就等於分明在罵他。老顆不由怪眼圓睜,額上爆起青筋。他幾乎是滿帶威脅地重複道,太子是一坨屎?你說太子是一坨屎!你竟敢說太子是一坨屎?!他一遍一遍地重複,好像由不相信到信,到怒不可遏的責問,你再說一次試試,再說!他吼道。

張草幽幽地瞥他一眼,說,有什麼不敢說嘛,太子就是一坨沒用的屎。他說的聲音放輕了,似乎還是有所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