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帽州(2)(1 / 3)

初到帽州的公子子衿樣樣新鮮、興致勃勃,他沒有找到趙牧,卻遇上了一個持花男子——他在天香樓主動為客人獻唱,持花男子發出的嗓音異樣極了,令公子子衿懷疑他是否是男身?持花男子的嗓音尖細而華麗,像山頭上流下的雪水,晶亮透明。他唱的《子衿》與另一個人的歌喉如出一轍: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雪叫子是你什麼人?一闋過後公子子衿問。郭偃將幾個刀幣放到持花男子手上,他驚人的年輕,驚人的美貌。是家師——持花男子說。

你是漸衣先生和雪叫子的傳人?

正是。

他們也在帽州?!

家師在北方遊曆。

那你?

我與他們曾在鄲城見麵,在秦軍攻趙時失散,我滯留於此,家師他們據說去了北地。敢問大人和家師相識嗎?

相識,公子子衿臉上泛起美好的笑意,我和他們是舊相識。又回頭看看烏亥,說,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他們的弟子呀!

人生無常,什麼事都該是預料中的。持花男子竟說了句頗帶蒼涼意味的話,仿佛是有感於他們師徒的離散遭際。

公子子衿寬慰他,天下已定,應該再也不會有戰亂了,說不定不久你們師徒就會相聚的。隻是上天不會給人太多,它給了你才華就不給你財富,給了你權力就不會再給你幸福。噢,我還沒問你的名字哩!

我叫信天。

信天?沒聽過人有這種名字。

是沒有,這是一種鳥的名字。

鳥名。

我們其實就是鳥人,所以叫鳥的名字。

鳥人?鳥的名字?是信天翁吧!

不,我們叫信天遊,隨天遊走,直到盡頭,這是流浪藝人的命運。

信天,多好的名字!

是啊,我也很喜歡。

這名字不像一般叫的。

我想也是。

那麼,你是信天遊嗎,我是說那種鳥,翅膀又白又大的,我是說你是不是,還是別的。

我想我是,難道不是嗎?

哦,不。我隻是好奇才問問,沒別的。

沒有?難道你沒感覺這城市太古怪了,人進得來就出不去了,哪怕你是一隻鳥。噢,我不知道一隻真正的鳥是不是可以飛出去。

飛出去,我剛來,還不想馬上就出去。

那你就可以靜心再聽聽我唱的這闋《式微》了。

可以,那可是闋幽怨的歌啊!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歸……

持花男子信天的歌唱出來,有一種驚異的力量,令人聳然動容。

信天也癡迷自己的嗓音,他自信憑自己的嗓音和容貌,有朝一日能夠使天下人拜倒在自己腳下,包括樂師漸衣。信天清楚地看到漸衣聽到他施展歌喉時,麵露嘉許之色,他的築樂與之渾然一體,無比陶醉。但隻有一個人不會,那就是他的師父雪叫子,因為她聽不見,她是個聾子。但她愛他,正是為了逃避雪叫子的愛。信天一直以來是個落魄生活的自戀者。

公子子衿聽著信天的歌,和其節拍以掌擊桌,嘴裏喃喃念著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竟然心神俱馳,不知所以。

街上悠悠然飄來鐵簫之聲,激楚、哀切,若細聽,又戛然而止,似被風吹斷。贏的臉上現出異樣神情——他果真在這裏?!

快,他對烏亥說,去追那吹簫人。

一直立於窗前的白十三放眼朝街上看,沒有哇,沒有人在吹簫!隻有一個乞丐剛剛走過去。公子子衿說,追那個乞丐!

零 貳

一匹彪悍的公馬大大咧咧公然在大街上撒尿,馬的屁股焰赤而碩健。

尿很長,像個水龍頭一樣沒完沒了。馬的主人滿臉通紅,嘴裏罵罵咧咧,為一個無聊的賭注跟人爭執得熱火朝天。馬尿在爛泥街上肆無忌憚地流淌,一直流到街角,一雙新鞋的腳後跟,眼看就讓馬尿淹沒了。穿新鞋的老哥一副蠻相,咧著嘴也正躲在角落裏撒尿,他抖了幾抖,似覺身上輕鬆了,收拾東西,欲轉身,驚見腳下一片汪洋。我沒尿這麼大一泡呀!看到那匹馬,他惱羞成怒,朝爭執不已的馬主奔去,揪人後背,凶巴巴就是一拳。

平白挨揍的漢子轉過臉來,一臉莫名其妙,不想,又是一拳,把整張臉打變了形。揮拳者仍不解恨,沒承想這人是麵泥捏的,不經打,才兩拳就打趴了。揮拳者隻有收手,搓了搓手,憤憤然走了。

幹嗎呀我這是,幹嗎呀?漢子邊從地上爬起來,口裏邊無辜地念叨。那個剛才還和他爭執的人,此時卻異樣關切地將他扶起,說,你的馬把人鞋都尿濕了,看見沒,還在尿呢!馬主沒理找理,狡辯道,又不是我尿的,幹嗎打我,我管得著嗎!那人聽了,隻嘿嘿笑,說,不就是那一點事嗎?又好意幫他拍身上灰土,漢子將那人一推,好像全怪他,自己沒提防才挨揍。

此時馬的尿已停止,若無其事在舔自己屁股。漢子過來,爬上去,對那賠笑的人狠狠啐了一口,以示不屑,隨之一抖韁繩,騎馬開路。立在地上的那人忽然想起什麼,朝漢子背影叫道,喂,左靖左靖!

漢子不理,隻顧風一般打馬去了。

左靖的馬拐過街角,正撞上一個人。

那人奔得急,衣衫飄忽,也煞瀟灑,竟然撞在左靖的馬上。後麵還有個同伴,也急乎乎的,是倆兄弟。左靖一勒韁,怎麼了這是?那人怒瞪他一眼,也不多計較,手捂下巴,隻管往前奔,前麵有個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