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十四盯著左靖的眼睛,我把這馬一騎就等於給你銷了贓,你可落得個一幹二淨,我就不清不楚了。
兄弟,哪的話啊!左靖說,我這不幫你嗎?你不找它的主人,我賣給誰不是賣呀!白十四又看看街前麵,說,簫聲聽不見了,怕是人也遠了。
趕緊嘍!左靖火急火燎道,趕緊付了錢,一拍馬屁股,吹簫人沒準還在等著這馬呢!
好。白十四下了決心,就依你!一邊付錢,一邊對白十三說,哥,你先回去,我去把吹簫人找來。
左靖接過錢袋,說,這不就對了嘛。
不對,白十三說。左靖疑惑,怎不對?白十三笑,銀貨兩訖,這是對的。我是說若是買了你的馬,人沒找著,就不對了。
怎麼著?左靖瞪大眼睛,還要扣押不成?
白十三仍笑著說,這話可難聽喲!我是說咱陪你去喝個小酒,萍水相逢,也算交個朋友,等我兄弟把吹簫人找到,你就拿錢走人不遲。
哎喲,你這可真像拿賊的官人了。左靖說,忙將錢袋往白十四懷裏推,這馬我不賣還不行嗎?
不行!白十四說,這馬你賣也得賣,不賣也得賣。
我這是碰上誰了,我這是!左靖看著剽悍的白氏兄弟,麵露無奈,又慷慨既難似的說,得,得,我認了,隨你去喝酒吧!
好,白十三吩咐白十四,你陪這位兄弟去天香樓,哥哥乘馬去找吹簫人就回。
白十四點頭,也好。
零 叁
褚篪帶著一隊斥候騎士進入帽州的時候,陽光稀薄而蒼白,像失血過多的皮膚。他覺得這是一路趕來沒有被秦軍剃光頭的城市,城樓上的鴿子像雪片似的從頭頂掠過,帶來一種久違的寧靜與祥和氣氛。城裏的房屋也未遭兵焚,老舊與新構參差並列於街市,人煙繁盛。破敗的城牆之外,一道新牆正在向外擴張,街道環城糾結,如同灰暗的蛛網纏繞不休。褚篪側著頭,看一隻大傘蓋下,幾個衣飾鮮豔的婦人饒有興致地在逗弄鸚鵡,叫聲哥哥,叫哇!叫姐姐。別,叫聲姨,叫姨呀!彩色的鸚鵡立在架上,嘴巴張了幾張,有些無所適從,竟然出人意外地叫了聲——娘。婦人們刮刮地笑,渾身亂顫,有的用指尖點鸚鵡的頭說,壞,焉兒壞!褚篪也咧咧嘴,卻沒笑起來,帽州的祥和沒有給他帶來輕鬆,反而愈發緊張起來。他甚至覺得恰恰是這座看似世外桃源的城市是帝國的危險之地,他這次帶來的斥候騎士都是精選的,個個凶殘冷血,具備完成這次任務的所有能力。即使在荒蠻之地,他們也能宰熊屠龍,但是在如此一座城市裏,是否有利於他們的發揮呢?沒容褚篪想下去,斥候騎士就被街上稠密的行人擠得放慢了步伐,令他奇怪的是,帽州人似乎不懼官兵,秦軍如狼似虎的聲威,被他們懶散且又醉生夢死的生活態度輕描淡寫地瓦解了,好像他們對行色匆匆、負有特殊使命、神情嚴肅的斥候騎士視而不見。兩個流氓居然戳在街中心,擋著斥候的路,滿嘴噴糞地吵鬧,大有拳腳交加之勢。褚篪皺了皺眉。一個斥候不動聲色地抽出黑水般的劍,隻聽到一種石頭上去鏽般的聲響,那個捋袖子欲動手的長滿癩離的流氓的腦殼便像個熟透的西瓜一樣掉在地上,摔出一地紅色的饢,血豔驚人。
殺人了!殺人了——另一個流氓尖叫,拔足狂奔,街上行人居然沒有絲毫驚動,仍是滿臉熱情洋溢之色,東瞧西逛,人多得很。
殺人斥候收劍,嘴巴很困難又不依不饒連續動了幾下,說,我當是……是殺了人,人家還隻以……以為是死……死了隻雞——雞呢!他有一張極度變形的歪嘴,隻是嘴長如犬。
褚篪沒說什麼,他的眉皺得更厲害,他一踏進帽州就感到異乎尋常的困惑,這是個什麼樣的城市呀?他不禁想,坑坑窪窪的臉上像是掛滿了疑問。
將軍,你說他們會在這裏嗎?後麵一個年輕的斥候問。褚篪抿住嘴,沒有回答的意思,年輕斥候望著他,褚篪吐出一個字,走。斥候騎士跟了他一段路,上到一個高坡,褚篪鞭指交差的街巷和稠密人煙說,丞相說了,他隻能在這裏,我們要盡快找到並殺了他,才能向丞相複命!這是唯一的路!他停頓片刻,又說,否則,還有另一條路,我們隻有自殺。
褚篪說這話的時候,一個白花胡子的乞丐過來,用充滿期望和熱情的臉看著他,對他說,這位爺,我一看你就是個好人,能給幾個錢嗎?我幾天都沒一粒米下肚了。褚篪冷冷地打量乞丐,從馬夾裏掏出了一把刀幣。他握刀幣的手在伸向乞丐的過程中越攥越緊。乞丐無限欣喜地嘮叨,我今天運氣真好,接連遇上兩個好人……
褚篪的手突然停住,你說什麼?
乞丐有些迫不及待,看施舍的人要變卦,忙解釋,老叫花說自己運氣好,遇上的都是好人。
不,你剛才說遇上兩個好人。你剛才還遇上了什麼人?
是,老叫花在前一條街遇上個好人,他大方地給了我五個刀幣,五個呀!老叫花從來還沒讓人一口氣給過五個刀幣哩!他錯把我當做了吹簫的人,老叫花哪懂吹什麼簫呀,老叫花隻會敲竹筒,唱蓮花落。這位爺,你要不要聽我來一段蓮花落……
吹簫的人?那個把你當吹簫的人長什麼樣?!
給錢的是一個,還有一個同他來的,像是兩兄弟,都長得俊呢!老叫花流浪江湖閱人無數,還少見長得這般俊氣的兩兄弟。
兩兄弟……他們身後還有別的什麼人嗎?
別的什麼人,老叫花眼花,沒在意。
你遇見兩兄弟是在哪條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