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了好大勁,他才手腳並用將自己的身體挪上了半邊樓的圍牆,他此時才發現半邊樓竟有這麼高的圍牆,這是他當初所忽略的。他也從來沒有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居然那麼重,費很大的力,才艱難地爬上牆頭。在他試著喘息幾口氣的時刻,一枚針尖似的小蟲子飛入了鼻孔,奇癢,他預感到一個爆發力極強的噴嚏就要噴出,趕忙將緊扣牆頭瓦的手空出來去捂鼻子,不料手一鬆,龐大的身子出現傾斜,吱溜一下,從高高的牆上滑下來,在下滑的過程中,他試圖用手指摳住磚的縫隙以阻止其速度,造成的直接結果是指甲摳翻了,鮮血直流,手肘、胸部、膝蓋也隨之磨破。在巨大的失重下,他身不由己地在灰黑的牆上磨出一溜濃枯不均的血跡,撲通掉入牆下烏黑發亮的臭水溝。他還沒弄清怎麼回事,就見那名衙吏挺一支粗礪的長戟刺入他的肚子,凶狠地把他刺死在臭水溝裏。牆上的血跡像是用一條命題寫的最後一句謊言,水溝邊,幾株美人蕉正綠意盎然,長勢喜人,開在美人蕉腋下的花朵,嬌羞無力,實在賞心悅目。
趙牧眼看著自己的屍身滿是鮮血地躺在汙穢不堪的水溝裏,那張麵孔竟醉酒一般,豔若桃李。
他驚醒了。坐起來,摸到鐵簫,他有些恍惚,好像是活在另一條命裏。
零 伍
是你嗎?一個女子問,很熟的聲音,帶著不確定的置疑。
你找誰?!男人半是問半是答。
你可能是別人,但那個我要找的人似乎失約了,你就成了我要找的人。女子說,這個城市很奇怪,我一來就迷路了,你能不能領我去你落腳的地方?至少不使我迷路。
我是個流浪者,沒有固定的落腳之處。男人說,但你跟著我走,至少比你在這座城市裏瞎碰亂撞要好。
你要把我帶向哪裏?是一處客棧,還是一個熟人家裏?女子問。她把手摸索似的伸向男人,男人沒接她的手,隻是說,我沒有熟人,他們都死了。你跟我去的地方也許是一處廢寺,也許是一個客棧。那好像是專為你我這樣的人準備的。
我還沒告訴你我的名字。女子說。
不要告訴我你的名字!男人說,你也隻當我是個陌生人,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這樣的事每時每刻都在發生。
每時每刻?不——女子說,我遇到過的似乎都是熟人,包括你。我想我是認識你的,你卻故意裝成陌生人。
你見過我嗎?還是我們在前世是熟人?男人說。
前世太遠,我想不起前世的事情,我隻記得今生,你愛我,我們很早就認識,確實很早,我們是青梅竹馬……
小姐,你一定記錯了。男人打斷她的話,你若要我做你的向導,就跟我走。千萬別說你認識我,這座城裏的很多人誰也不認識誰,所以他們得以生存。
我不屬於這座城市,是你約我來見麵的。女子說,我千裏迢迢而來,你怎麼把我當作陌生人?
小姐,你迷路了,隻是想找一個識路之人,可我也是個迷路者。我們即使同是迷路者,也還是彼此陌生的人。
我熟悉你的聲音、氣味,還有你的眼神,你的外貌和一切都可以改變,但我還是認出了你。我要叫出你的名字。
不!不要叫,我沒有家國,也沒有名字!你或許認識的記憶中的人早就死了。男人說。
我知道你很痛苦,女子說,正因為如此,我才來找你!
你誤解我的意思了,你隻是想象我是個記憶中的人,你隻是在想象裏和一個記憶中的人見麵。可我要再一次對你說,我不是,我隻是你在一個陌生城市裏遇到的一個陌生人。
那麼好。女子說,我可以不叫出你的名字,隻當你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我們並不熟悉,從一開始就是陌生的。男人說。
你可以不認我,但我心裏還是把你當做我熟悉的人,我甚至可以叫你做陌生人,可以這樣叫你嗎?
你就叫我做陌生人吧!男人說。
陌生人,我跟著你,你帶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