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焚欲(1)(3 / 3)

當秦軍發動進攻的時候,守在城頭上的趙牧幾乎是無意識地放了個屁,他聽到一種撕破布的聲音,艱澀而刺耳,這聲音使他感覺到屁是自己放的。隨著這個難聽的聲音,他看見遠處圍城的秦軍像密密麻麻的黑頭蒼蠅一樣,齊刷刷變動著陣形。

秦軍是以發射密集的強弩並夾雜帶火的箭矢開始對趙都進行攻擊的,遮天蔽日黑色飛矢蝗蟲般撲向城頭,火凰飛鳳似的火箭隨之攻入城中,屋頂著火,中箭者慘叫,雞畜狂奔亂竄,隻有守城者不動。他們把身體、把命釘在城樓上。

強弩火箭的強大攻擊波之後,趙牧知道,隨之而來的將是更可怕的秦國的虎狼之師的步兵進攻。他們以五人為一排,手持長戈堅盾,巨大的步兵集群,嚴格按照五五製,堅定而勇毅地向前方層層推進。秦軍的五進製重以四進製,練兵實行以一教十、以十教百的製度,軍隊則使用以五人為一伍的伍法——其戰也,五人束縛為伍,一人逃而剄其四人,能人得一首則複,五人一屯長,百人一將。秦國軍事的強盛有賴於幾代改革者的心血,從商鞅①到尉繚②,都對其軍隊進行了有效的變革和重組。商鞅變法令民為什伍,而相收司連坐。他實施的什伍製不但成了秦軍編製的基石,而且成為秦政的基礎。曆代兵家以伍法,作為軍隊編製與訓練基本單位。尉繚曾說:古者,上有什伍……量吾境內之民,無伍莫能正矣,經製十萬之眾,而王必然使之。他說——故五人而伍,十人而什,百人而率,萬人而將,已周已極,其朝死則朝代,暮死則暮代。他還撰有《束伍令》,束伍之令曰:五人為伍,共一符,收於將吏之所,亡伍而得伍當之。得伍而不亡有賞,亡伍不得伍,身死家殘。

五五製的步兵不畏死亡,形如一體,向死而生地向趙都南門進攻。他們攜帶著撞擊城門的圓木和登牆的雲梯,像滿地螃蟹,張牙舞爪地逼過來。粗重的腳步踏起黃塵,塵灰中閃爍的日光,武器盔甲的亮色,以及發出的整齊、笨重而浩大的壓迫之聲湧向南門。

迎戰的趙軍,他們從城牆上砸下檑木,將燒得滾沸的油鍋朝沿雲梯攀援的秦軍傾覆而下。城民也參與了趙都保衛戰,他們和守城士兵一道燃起外城牆上的草秸以阻止秦軍登城。趙國的弓箭手放箭,檑木、石頭像決堤的奔流,滔滔而下。混進城裏的秦軍細作推著城防物質來到城門,突然拔刀,凶狠而利索地殺了守卒,然後急著去開城門。副將浦牢率一隊人馬及時趕到,細作被迫四散奔逃。浦牢下令,一個都別放過,殺光這幫賊囚!城外秦軍傷亡慘重,卻一刻也沒有停止進攻。一排排軍陣在一輛笨重而龐大的蒙著牛皮的攻城車後麵向前推進,牛皮下藏著蓄勢待發的弓弩手,每輛攻城車都由藏在牛皮下的一批推車苦力推動向前,他們麵孔熏黑,汗流浹背,嘴裏不住發出哼嘿的號子聲。一座座高矗的擲石車源源不斷向城頭發射巨大石塊。攻城車接近城牆,弓弩手從牛皮車裏衝出,朝城頭的守兵近距離發射弩箭,射傷力極強。

南城門大火熊熊,秦軍將幾輛盛滿油桶和木柴的攻城車撞向城門,弓弩手射出一支支火箭燒起了油車,城門火起,秦軍的另一種攻城車隨即出動,車首是尖利的巨木挾一股大力直撞城門,經火燒和數番巨木撞擊,門破。秦軍呐喊著殺入甕城,埋伏的趙軍弓箭手從城上萬箭齊發,進入甕城的秦軍頓時死亡無數、屍堆如山,可秦軍就是不停地衝擊,爬到屍山上與趙軍短軍相接,殺得趙軍膽破心寒。兵器相擊發出清脆刺耳的響聲,刀劍砍破盔甲、切入肉裏,聲音沉悶、撕裂。穿飛的箭矢在空氣中如驚動的魚群,密集地攢動,聲勢浩大地撲向死亡。濺血的聲音,一攤攤的血花飛揚又落下,像破碎的生命之旗。狂喊、哀號、叫嚷、攪動搏殺的戰場。

趙都,宏巨的大城,太多的血,城牆浸在血中。

英良在與敵手激戰的時候,也沒忘記站在城垛上的女人朝下俯望時裙裏晃蕩的胸部,就像在城頭飛舞的鴿子,昂揚、激奮,而又悲沉。英良飛不起來,飛不過壓在城頭的烽煙戰雲,如同胸飛不出女人的衣裙。他死時,眼光仍留在城牆上,或者說是那對胸使他英勇殺敵,也是胸使他在砍死一個敵手後不僅驕傲地回望,並且試圖望穿死亡的疆場,回歸女人的懷抱。而正是在這回頭一望時,斜刺裏突過來一支長矛,刺穿了他的肚皮,隨即拔出,把他的內髒都帶了出來。他聞到一股臭烘烘的熏熱氣息,他發現這氣息來於自己的腹部。他扔下刀,下意識地用雙手捧住腹部,兩條腿還是身不由己地軟塌下來。

一對白色乳房扇著翅膀,居然像鴿子般從眼前飛過,他的靈魂追隨鴿子而去。

英良的臉,臉上盡是水。下麵是一個深淵,他的臉,刀削般的,下麵是城牆,他伸長脖子把頭探出垛口,想努力察看一下城下的情形。他的臉很大,臉上密集的雨水往下淌。那張大臉仿佛收集了整個天空的雨水,一個勁往下淌,下麵成了深淵,城牆腳下是濕黑的腐爛。一片血色的金黃打在他的臉上,他在強光下眯了一下眼睛,隨即看到了密匝匝圍過來的敵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