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焚欲(2)(2 / 3)

國王的近衛軍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他們為帝都城牆上的一塊磚頭而戰和為一個國王而戰沒有差別。他們不是為父老、城邦、女人和孩子戰鬥,戰爭進行到這個時候,他們是為了死,為了塵埃,為了倒下去的土地,為了手中的刀、劍、戈、斧、矛而戰鬥。他們在金色的光影裏衝殺,在銀色的戈矛喋血,讓馬匹馱走勝利,大地承載死亡。

零 肆

身體肥胖的趙王遷這時才發現,一身權威的雍腫是逃命的累贅。他倉皇中撈到一幅白布,原想裹在身上向秦軍投降,後來索性叫呆立在身邊的最後一個忠實內侍將白布搭上宮梁,然後幫助他費老大勁,氣喘籲籲爬上一張凳子。趙王遷才稍定了定神,朝偌大的宮殿張皇而又不解似的巡視了一眼。內侍看看趙王,幾乎哀求地說,陛下,快點吧,不然就來不及了!趙王忙將白布在短而肥的頸上死勁打成結,朝內侍喊,挪……挪開凳子,快挪開!還未等內侍挪開凳子,趙王肥胖的身體晃了晃,竟不爭氣地重重砸了下來。他渾身生疼,氣囊般的肚子急驟地一起一伏。他顧不得這些,咬牙爬起來,竟然身手很利索地就重新上去了。上次繩結未打緊才摔了下來,這回他讓內侍,三兩下就很內行地為他打了個死結。趙王遷看著內侍,像是既信任又不無感激地對他點點頭,內侍不看趙王,把臉扭過去,哐啷一下,凳子倒了,遷的身子懸在空中亂扭,粗短的腿上下亂蹬,這般折騰了好一會兒,才終於自縊成功。

內侍看著死豬般吊在宮梁上的趙王的身體百感交集,瘋狂地笑起來,狂犬一樣發足追著趙王的妃子用嘴撕咬,被披頭散發衝進來尋找趙王的趙牧一刀砍掉了狗頭。那顆頭像一隻球,竟被一些跑來跑去的慌張而雜亂的腳從這一頭踢到另一頭,又踢回來,往複數次。

趙牧紅著絕望的一雙眼睛,在宮裏轉了一圈,大喊,陛下,陛下呢?!趙牧被追隨的將士拖了出去,架上馬,往北門跑。趙王的屍體吊在偌大宮殿的房梁上,像一件等待秦王驗收的禮物——他的王袍無風而動。

秦軍像憤怒而狂暴的黑色旋流衝進城,火焰如同滿天璀璨的雪花,覆蓋而下。趙都桂殿蘭宮裏那些燦爛奔湧的妃子的身體,在她們各自盲目而絕望的亂竄中,被無數秦軍在凶狠、貪婪和快意的強暴中發出胎瓷破碎的尖叫。

趙牧被部下架上赤焰駒時,嘴裏還在盲目亂喊著趙王趙王!部將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刀背猛拍馬的屁股,赤焰駒載著趙牧朝北門狂奔。幾個部將騎馬尾隨於後。北門城樓大火彌天,黑色的煙霧像一把魔帚似的在空中漫卷,嗆人的焦味,炙熱的氣息像一張浮動擴大的網,幾乎要把擁向北門的人盡數罩住。吐著火舌的城樓梁柱發出即將難以承受最後的劫難而要斷裂的嘎吱聲,城門洞裏是黑煙包裹的紅色大火。赤焰駒一頭衝入城門,趙牧的忠實部將跟著衝了進來。趙牧仿佛進入到火龍的肚子,他隻感到炙燙的氣息要把自己吞噬,他像騎在一團燃燒的火上,火隨風勢,刹那之間又把他吐出了龍腹。

當赤焰駒帶趙牧奔出城門時,身後傳來震天動地的坍塌之聲。趙牧回頭,發現部下們隨倒塌的城樓瞬間消失了,北門城樓已是一堆冒著黑煙的亂七八糟的巨大垃圾。赤焰駒救了他,若速度稍緩,趙牧必葬身倒塌的城樓下。此時,趙牧才痛切地感覺到趙都完了,趙國完了。他依稀聽到一個蒼老而遒勁的巫師在以緩慢、低沉的嗓音哼唱著,那聲音親切而遙遠,像來自死亡內部,似招魂又像撫慰,漫不經心的調子在空中回蕩。那歌聲從此跟著趙牧,伴隨他的失敗、憂憤與沮喪踏上逃亡之路,無論走到哪兒,悠遠的歌聲都隱約在他耳邊,仿佛來自靈魂的痛楚。

零 伍

宏偉的大城在血色中受難,仿佛一座莊嚴的廢墟。從城頭到城牆下都是各種顏色的屍體,一具接著一具,像大神在出逃時扔下的棄物。遠山、夕陽、衰草。風在草尖和破布間逡巡,夕陽在纓盔上逗留,像一粒血珠在武士的眼裏幻化成斑斕猛虎,在金黃的草叢裏發出震天的吼聲。

秦軍攻占了趙都,趙王的宮殿一夜之間好像就成了一個垃圾場,倒地的王旗,嬪妃的綢緞,東倒西歪的宮廷器具,死狀不一的屍體,有自盡的,也有他殺的,更有在樹倒猢猻散時,因爭奪財物而自相殘殺致死的宮人。宮門外,幾個秦軍士兵臉上洋溢著說不出的得意,他們手執長戟看押著一群蜷縮著蹲在地上的降卒。降卒們蔫頭蔫腦,心裏懷著無限的怯怕,隻縮著,巴不得縮進地縫裏。秦兵更是得意,齜著黃牙嗬嗬爆笑。一位軍官過來對士兵做了個以手砍頭的動作,嘴裏說,分了這幾顆腦袋,你們都可以授軍功發財了。秦兵隨即快活地嗷嗷叫,像餓狼一樣撲向降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