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裸劍(4)(1 / 3)

不行!太子丹仍固執地揮手,我不能背負樊將軍。他氣呼呼地轉過身不看荊軻。鞠武暗中給軻使眼色。荊軻會意,對太子丹說,用不著太子在樊將軍麵前為難。我會使他感激我並心甘情願自己取下項上人頭,讓我攜帶回他的祖國。隻要太子不執意反對……

太子丹不吱聲。鞠武暗地點頭,示意太子已經默許。荊軻默默退出,他的身影仍罩著太子丹,像是在太子的華服上又披了一件灰色外衣。

荊軻走了以後,太子丹回過身來,若有所思地對鞠武說,太傅,我們成了什麼人?

鞠武沉默片刻,緩慢地回答,不是瘋子就是複仇者——對,應該說是瘋狂的複仇者。

瘋狂,瘋狂!太子喃喃自語——確實瘋狂!將來一定有人說我是位瘋狂的太子。

不,鞠武說,太子是碰上了一個瘋狂的世界。

太子丹死盯著厘中匕首說道,是啊,一個瘋狂的世界才要用瘋狂的手段來對付。

為了驗證匕毒能夠準確地傷人必死,太子丹令勇士夏扶用徐夫人匕首刺傷了十條狼犬和七條壯漢,結果狗和人無一幸免。

零 柒

樊於期每天晚上都反反複複做著同一個夢,他夢見一個滿身鮮血的武將,雙手捧著一顆血肉模糊的腦袋,高一腳低一腳地行走在荒野上,他的肩膀上空空如也,武將是捧著自己的頭,跌跌撞撞地在荒野上尋找回家之路。樊於期能真切地感覺,武將的腳下滑膩而冰涼,遍地是血,黏糊糊的,如同腳踩在被血浸泡的屠場。武將一步一個艱難的腳印,雙手捧著的頭,嘴巴一開一合,在呼天搶地狂喊——秦王——還我命來!秦王——還我命來——樊於期總是被淒厲的喊叫驚醒,爬起來,音猶在耳。他跑到門外,撒尿,半根線就斷了,滴了幾滴。回到床上,睡不著,一躺下聲音又來了,又要撒尿,如是再三,夜夜折騰,一身冷汗,坐到天明。

這是一處不錯的館舍,位於燕都薊城之郊,風景殊勝,房舍精美。樊於期剛進這館舍時,對太子丹的慷慨懷有雙重感激。他感激太子丹在他蒙難時的收留,更感激他給自己如此優渥的安頓。樊於期住在這裏,隻要什麼都不想,有吃有喝有燕國的佳人相伴,太子丹簡直是給了他一個安樂窩。但他不可能什麼都不想,他畢竟是大秦的背叛者,秦王下令殺了他全家。他的背叛不是嬴政的背叛,而是自己的意氣導致的結果。身為保衛京師鹹陽的將軍,他蒙受秦王的信任,也許正是這種信任使他驕橫,使他忘了自己是誰。當秦王伸手向他索取忠誠時,他使秦王落了空——大秦官方公布的情況是,外戚勢力煽動軍方試圖謀反,秦王著令樊於期調動京師部隊予以平複,樊於期竟站到了謀反一方,事敗而撇下家小孤身逃亡。而樊於期自己心裏清楚,表麵說得這麼大的一回事,其實與事實大相徑庭。他是容忍不了美貌的妻子遭王室的調弄,而一怒之下觸犯了王家的威嚴,招致橫禍。他被嫁以謀反的罪名,綁上了另一夥與他不搭界的密謀篡位者的群體。他保住了性命,而美麗的夫人與全家老少二百餘口悉數被斬。他的頭顱被秦廷懸之以千金萬邑索取,以致大秦帝都這位曾經手握重兵的守護者,不得不如喪家之犬躲過各路索頭者,毫不猶豫地投奔了太子丹。太子丹似乎是無條件地收留了這位秦王的叛徒,並且提供給他隻有燕國貴族才能享有的館舍,精美的飲食和以萬種風情名聞天下的燕國美人,盡量讓樊於期安頓下來,把燕國當成自己的家。日子一天天過去,華屋美食反而使樊於期掉了一身肉,過去他是好酒好色的,入燕之後,縱然燕太子丹給他提供了一打美女,他連碰也沒碰一下,有時他自己也暗自驚心,竟然莫名其妙就喪失了性機能,哪怕坦乳露臀的燕女將他環坐在中間,百般的挑逗與撩撥,都無濟於事。這使樊於期沮喪之餘加重了痛苦。行屍走肉的日子,使他度日如年,他出現了夢頻、尿頻、頭痛等多種症狀。每天就是坐著等待天亮,天亮了,他又不知如何打發。

樊將軍,也許你會感到我有些冒昧——軻見到樊於期時就說,我是有備而來。軻說著將一隻盛著酒肴的精致漆匣擱到案上。

樊於期雙手攏在寬大的袍袖裏,他坐在席上安然不動,說,我能猜到你的來意。從我逃離秦國那天起,就一直在等這一刻來臨。他停頓片刻,說,我想我再也不可能騎著馬,或是用自己的雙腿回到秦國了,而是有誰能把我的頭顱和心髒帶回去……我知道你就是那個人。

軻在樊於期說話的時候,手不停地將隨身帶來的金色漆匣中的酒肴一樣一樣拿出,在案上擺好。樊於期話音剛落,軻正將酒肴擺好。然後跪在席上恭恭敬敬向樊於期行了一個大禮,嘴裏說,將軍真是一位令我肅然起敬的人啊!

樊於期將手從袍袖裏抽出來,幹脆地說,來,喝酒!這麼好的美酒佳肴,一定是太子讓你送來的吧。當我們把這些酒肴吃完的時候,你就可以把我的頭取下來裝在這個漆匣裏帶走了。

軻聽此言,不由再生敬意,他再一次向樊於期跪著行了一個禮,然後盤腿坐好,說,我也知道秦國沒有怕死的將軍,尤其像你,一位敢於反對秦王的秦將,絕對比不怕死的秦國將軍們更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