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變成了長庚,或者她原本一直就是長庚?奇怪的是,錢寧慧對這些事實都毫無驚訝,仿佛她早就知道自己是長庚似的。
她從商店的穿衣鏡前離開,踏上了通往山頂城堡的台階。她知道,一切答案都隱藏在那裏。
她走上山頂,推開現代特色的玻璃門,走進了黑色的城堡,卻意外地發現那裏麵沒有龍和騎士,也沒有伯爵與吸血鬼,隻有滿滿的書架和書架上滿滿的書。
這裏居然是一個圖書館。可是,書脊上的文字錢寧慧一個也不認識,館裏也空無一人,隻有一排排陳舊的空蕩蕩的桌椅。
既然要找的真相不在這裏,錢寧慧便徑直穿過大廳,從側門走進了一條陰暗的走廊。走廊那一頭,連接著一塊翠綠色的草坪,草坪正中是一間小小的教堂。
踏上草坪,錢寧慧發現這其實是一塊墓地,大大小小的墓碑如同雨後的蘑菇,圍繞著小教堂星星點點地布滿了整個空地。
“一個沒有過去的人。長庚,生於2002年10月23日—卒於2002年10月24日。”
錢寧慧的眼睛無意中掃過一塊墓碑,上麵鐫刻的中文,她能看懂。原來是自己的墓。她仍然把自己當作長庚,看到這僅有一天生命的長庚的墓碑也不覺得奇怪。實際上,周邊所有的墓碑上,鐫刻的都是類似的文字:“我在每一個夜晚死去,在每一個早晨誕生。長庚,生於2004年4月8日—卒於2004年4月9日。”
“凡是被遺忘的都是地獄。長庚,生於2005年9月23日—卒於2005年9月24日。”
“這裏埋葬著一個人,他的死是因為他犯了罪。長庚,生於2007年5月2日—卒於2007年5月3日。”
“死去的人名叫長庚,活著的人名叫加百列。長庚,生於2010年2月13日—卒於2010年2月14日。”
……每一個墓碑上死者的名字都叫長庚,每一個長庚都隻生存了一天就被埋葬。
自以為是長庚的錢寧慧站在墓地裏,忽然想起今天太陽落山後自己也會死去,並被明日新生的長庚埋葬在這裏,不由悲從中來。她呆呆地站在墓地裏,眼淚帶走了體內的暖意,隻剩下一片冰冷。
“我的孩子,不要傷心。來,到我這裏來。”冥冥中一個年長慈祥的聲音在錢寧慧耳畔響起,正是從教堂內部傳來的。
在孤獨與寂靜中徘徊半日,這個清晰的聲音無異於仙樂。原來自己並不隻是一個人,驚喜之下,錢寧慧推開了教堂的門。
教堂一側的牆壁上裝飾著大幅的彩色玻璃,穿著古代西方服飾的男男女女演繹著錢寧慧看不懂的故事。透過彩色玻璃窗映射的光線,錢寧慧朝供奉著鮮花的神龕上望去,驀地一陣驚喜。終於,她在這個地方看到了不是長庚的形象!
神龕上是一座雪白的大理石雕塑,它並非耶穌也並非聖母瑪利亞,而是一個年過半百的男人,他穿著燕尾服,係著領結,手中拿著一個紙卷,一副紳士的模樣,目光安詳地望著站在麵前的錢寧慧。雕塑的腳下,照例鐫刻著被雕塑者的姓名。
安赫爾·羅薩雷斯,西班牙薩拉曼卡大學心理學係教授。錢寧慧不知怎的看懂了這個名字和頭銜,心中忽然生出一種濃烈的親近和依賴。“父親。”她聽見自己的口中吐出了這個稱呼,越發肯定剛才指引自己的聲音就是這座雕像發出的。
雕塑上的男人忽然緩緩地抬起了右臂,朝著某個方向指去。他臉上的表情,也由初見時的慈藹變成了嚴肅的期待。
錢寧慧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鄭重地點了點頭,順著雕塑所指示的方向走出了小教堂。她推開了走廊上一扇古老的鑲著銅扣的橡木門,門後狹窄的螺旋形石階一覽無餘,蜿蜒向地底延伸而去。
雖然心裏知道一旦走進門後就再難出來,錢寧慧還是義無反顧地踏上了石階。厚重的橡木門在她身後合上,隔絕了最後一絲光線,在黑暗中摸索的她毫無懼怕,反倒心中充滿了投身某種偉大事業的激動。
石階走到了盡頭,她在黑暗中伸直手臂,推開了另一扇鑲嵌著銅扣的橡木門。柔和的燈光彌漫了木門後的地下室,鼻端充滿了陳舊書籍特有的味道。密密麻麻的書架後,一個背影正伏在牆邊的書桌前,似乎專注地在閱讀著什麼。那就是長庚,那就是我。錢寧慧滿心充斥著這個念頭,懷著觸及真相的喜悅向那個背影走去,然後猛地一撲,成功地融進了那個身體。下一瞬間,錢寧慧已經透過書桌前長庚的眼睛,看見了桌上翻開的中國古書,一個個豎排的繁體字清楚地映入眼簾:“永樂二十年十一月,千戶楊成裕率戰船自西洋歸,並攜瑪雅使者、供物若幹。帝厚賚成裕,並賜使者居於京畿,旗校袁恕以下與瑪雅人通婚者,皆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