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記載似乎十分枯燥,卻不知為何讓錢寧慧的心突突亂跳。她努力睜大眼睛,正想繼續往下看,冷不防身子一輕已被坐在桌前的長庚拋了出去,耳邊響起一聲冷冷的喝問:“你看夠了沒有?”
地下室內柔和的燈光猛地變得刺眼。錢寧慧本能地伸手去揉眼睛,卻發現自己靠坐在公寓的沙發上,周圍沒有書桌,沒有教堂,也沒有改裝成圖書館的黑色城堡。
而那個叫作長庚的青年,此刻依舊電線杆般杵在自己麵前,蒼白的臉上不知為何現出兩抹病態的緋紅。
原來,自己還是被他催眠了!驀地想清楚了來龍去脈,錢寧慧心中大怒,從沙發上直跳起來:“你沒經過我的允許就窺探我的想法,這是侵犯隱私知道嗎?”
“是你侵犯了我的隱私,”長庚冷冷地回答,“想想你在夢中是什麼角色。”“我變成了你……”錢寧慧猛地醒悟過來:那截然不同於中國風格的歐式小鎮,那些用類似英文字母拚寫卻又絕非英文的文字,還有透過長庚的雙眼看到的中文典籍——莫非,她不是在夢中變成了長庚,而是進入了來自西班牙的長庚的夢境,或者說,潛意識當中?
怪不得她看到了那麼多怪事,卻一點兒驚訝之情也沒有,仿佛事實就該如此……那原本就是長庚腦海中的世界!
長庚沒有理會錢寧慧,掏出手機走開了幾步。他的步子微微有些踉蹌,手指也不自覺地揉了揉額頭和太陽穴,讓身為主人的錢寧慧不由擔憂地問了一句:“你還好嗎?”
長庚擺了擺手,示意錢寧慧不要出聲,然後他撥通了父親安赫爾的電話。由於時差,北京已是深夜,西班牙卻還沒到晚飯時間。
安赫爾教授很快就接起了電話,顯然他一直在關注著長庚的進展:“怎麼樣,加百列?”
“我失敗了,父親,”加百列,也就是長庚淡淡地敘述,“我剛進入她的潛意識,就遭遇了激烈的反抗……”
“那是因為她的潛意識裏埋藏著極大的秘密,自己不願碰觸,也害怕別人接近,”安赫爾不以為然地指點,“你再試試就會成功的。”
“可是她反過來侵入了我的潛意識,還仿同成了我。”長庚等安赫爾說完了,才輕輕地補充。
“仿同?”安赫爾聽到這個心理學術語,語氣有些遲疑,“你是說她代入了你的心理體驗?你被她反催眠了?”
“是的,父親,”長庚自責地承認,“我從來沒有碰見過精神力如此強大的人,我曾經力圖擺脫反催眠,卻沒能成功。”
“這也怪不得你,她在實驗測量腦電波時能出現持續的γ波,換作別人遭遇如此高強度的刺激,不是腦死亡就是瘋了,”安赫爾安慰道,“可是為了進入她的潛意識並激發基因記憶,我們一定要找出這把開啟秘境的鑰匙。”
“是的,父親,”長庚馴順地表示同意,“不過我們必須換一個策略。”“你讓我再好好想一想,過些時候再和你聯係。”“是的,父親。”長庚再度重複了這句話,掛斷了電話。“你好像很累,坐著喝點水吧。”見長庚這次沒有拒絕,而是疲憊地坐在沙發上,錢寧慧趕緊給他倒了杯水。雖然長庚打電話時使用的語言她一個字也沒聽懂,卻也從他黯淡的眼神和緊蹙的眉頭看出他狀態不佳。
錢寧慧覺得長庚就像武俠小說裏被自身內力反噬的情況,身體和精神都必定不好過。作為罪魁禍首,錢寧慧有些心虛,見長庚隻是安靜地抱著水杯喝水,就沒話找話地問:“你們剛才說的,是西班牙語?”
長庚默默地點了點頭,心不在焉。“漢語、西班牙語、英語……那你至少懂三門語言嘍?”身邊這個年輕男人頹廢的模樣讓錢寧慧感到不安,她力圖找點什麼話題來提振長庚的信心。“八門,”長庚淡淡道,“使用對方的母語有助於催眠和造夢。”“哇,好厲害!”錢寧慧由衷地驚呼,“你和伊瑪是同學嗎,也是研究生?”“不,我沒有上過學,”長庚說到這裏,似乎休息得差不多了,將手中的空杯子放在茶幾上,站起身來,“我走了,明天見。”“明天?”錢寧慧意外。他不是束手無策了嗎,明天還來做什麼?“對了,今天的事你不要多想,否則恐怕有生命危險。”長庚說著,徑直打開了公寓大門。
“什麼意思?”錢寧慧追上去,“我的死亡幻想還沒有消除,對吧?而且你讓我不要想我偏偏要想怎麼辦?”
“對不起,我們會想辦法。”長庚留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走廊上的聲控燈次第亮起,映出他孤獨的背影,隨後又依次熄滅了。
忽然想起剛才夢中見到的孤零零的小鎮,小鎮中孤零零的長庚,錢寧慧站在門口看著年輕男子消失的方向,忽然明白了一些什麼。